“自我三岁时,得知了自己身上流有羯疆血脉,便对这广袤辽远之地生出向往。终于,我八岁那一年,即洛基三十一年,先帝动了北疆秋猎的念想,携皇室同往漠中。我不似辰那般按捺得住,我深知与这块土地斩不断的牵连。故我避开行宫守卫与宫婢,偷跑而出。”
“本是打算与元羽可汗取得通信,却阴差阳错先遇了你。想想,那也许正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姻缘。我一路毫无方向地迈步行进,失了头绪不知如何,偏偏就走至湖边,远远见了一个女孩儿,蹲在落叶前,一片片地数着,就好像在与它们一一告别。”
“当时我还在想,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人?枯叶离了枝干,哪里还会有生息,又何苦要与它话别,可脚步却死死停在原处,怎都走不开。染儿,你可知,那时在我眼中,你有多奇特?不止因你是羯疆之人,更不止因你倔强地蹲在那儿。”
“我只是隐隐觉得,那一刻,内心似乎有什么被窃走。”皇甫陌拥着西钥香染,一手拨弄着她掌心的墨玉。两块玉拼凑成对,映在月色之中,幽幽发亮。“当风吹散了一地的落叶,你发丝缭乱,凄凄地抬头时,终于与我视线交汇,由模糊变得清晰。”
西钥香染倚在皇甫陌肩头,听他细细地说。湖面倒一轮皎月,安谧恬静,他喷洒在她耳边的气息,他的每一字一句,都似一泓清泉,绵绵地流过她的心。就像这一片荒漠里,偶来的一池湖泊,滋润了一地的草木。
“我还记得,你牵着我坐下,靠在秃秃的树干上,看我一脸表情凝重的模样,忍不住关心地问我可是冷了。然后便取下围着的裘毛,缠在我脖颈上,再问我可是已经有了暖意。那时,暖的又何止是脖颈,是心。”
皇甫陌会不自觉地别过头,会吞吞吐吐地回应,是他开始在意,在意身旁坐着的百里子芊,在意这个荒凉大漠里给予他温热之人。这许多年来,他压迫着自己不露心房,掩藏起所有的喜怒哀乐,可最后,却不想会被她所吸引。
是因为他们身体里都流有羯疆血脉?还是因为他空虚绝望的视线里多了一灿灿笑颜?
“有时候我也会想,那时你为何不怕我,就那样坦率地对我说着心中所想。”其实,怕的反而是皇甫陌,他怕有一日她也会像其他人般对他如此性格厌烦,他怕在他心里装了她之后她会忽地溜走,到一个他再也寻不到的地方。
故他才会装作不在乎地起身要走,他才会一再地许下约定,他才会无可抑制地对她展露笑容。
“战火烧起,我又怎会不慌张。那一刻,我才真真意识到与你之间距离,我成了你的宿敌之子,我无法向你道出我的身份,可我却自私地舍不得,不想你被他人夺走,不想你就此忘了我。才会阴险地用墨玉涵三字紧紧捆住你。”皇甫陌只想,那双清澈的眼眸望过来,只看着他一人,撩得他心弦颤动。
她定不知道,当他将皇甫极赠与夏侯青芜的定情之物交由她时,心头复杂的情愫。是安慰,更是无奈。
百里子芊,皇甫陌心里牢牢装住了这个名字,他会遵守他的诺言,他会回来寻她。
“我本以为成人礼时,能得先帝恩许出宫游历。却不想宫规甚严,我根本无法踏出宫门半步。无奈之下,才使了些手段逃离皇宫奔赴羯疆,与你兑现诺言。可那时,我只有一个名字,而你亦不知身在何方。我走遍漠中,寻来寻去,都不见你踪影。最后,万般无奈下,才依了原本计划寻至元羽可汗,以书信互通后,失落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