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记得下雪了,天灰灰的,有些许流水声,还有,还有,没有了!”
程牧看着女孩,想起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她昏迷的地方附近近十里没有人家,驿站那里也说这半月并没有人从此经过,而她身上的伤势,寒气确实几天前才留下的,原想着八九岁上下的孩子,总是认识家的,至少是说得出的名字的,不想……算了,先打听打听吧。
半个多月后女孩能够下地走动了,凌青檐扶着她裹得厚厚的从廊下经过,面色青白,心脉寒疾已成定局,配些丸药大概是要吃上一辈子了。
程牧心中有很多疑问,女孩虽病势凶险,恢复的却很快,思维清楚却说不出来处,身上的伤多是摔伤并无头伤,没有练过武功,更无任何用药的痕迹。确有一些奇怪。
不过,这世上不知来处的人多了,回春堂内就有好些弟子,就说云生便是这般。程牧叫来堂中的刘掌柜,让他仔细打听女孩的来历,问问是谁家丢的孩子。
说起回春堂程牧,在通州甚至在江湖上,名头可是响当当的。
程牧年幼时逢家国变故,举家搬迁至远离京城的通州,通州是程牧母亲的家乡,他的外祖父母早已去世,还有个舅舅,说是在通州做药材生意。长途跋涉又逢战乱,父母,祖父母接连重病,好容易走到通州,不想舅舅两个月前就病逝了。
这真是破屋又逢大雨,羸弱苍白的舅母和只有四岁还完全懵懂幼小的表弟,还有重病的父母和祖父母,本就还年幼的程牧如何能够支撑?
为了给父母祖父母治病,京城带来的全部家私很快就消耗殆尽,八岁的程牧,跪在自己父亲榻前,哭着求诉要去医馆做学徒,就这样,程牧凭着娘舅生前良好的信誉,进了通州济仁堂做了学徒,学了医。
程牧天分好,肯吃苦,他一个幼子独自支撑两个家的事,不多时便传遍了通州城。若这也算名气的话,最初程牧的名气的确由此而来。
时光磨砺幼童稚嫩脸颊的同时,也锻出了程牧越发精湛的医术。数十年后,程牧游历至泉州,却不巧碰上泉州正闹瘟疫,他被官兵连同要破城而出的百姓一起锁进了城,被困在在泉州那数十日,这位程大夫带着泉州城里的大夫们愣是从阎王手里抢回了半城人的性命,一手金针更是出类拔萃。
泉州解禁后,朝堂上,江湖上,程牧彻底出名了,一时间多方人打听,这通州回春堂程牧也在江湖上博得了一席之地。
女孩伤好的很快,很爱笑,每天跟在凌青檐的身后,从前厅到后院,从药堂到廊下,学着凌青檐晒药,磨粉,有时还能炮制一些简单的药材。她不认字,便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一样,缠着凌青檐教她认字。
凌青檐自小跟随母亲,母亲去世后跟随师父,身边没有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八九岁的年纪,性子却一日赛一日的清冷,被女孩缠的只好躲进师父的药庐,程牧也鲜少见自己的徒弟这般天真模样,心中甚是欢喜,看着女孩到处找凌青檐也不说破,走进堂内。
女孩的来历打听到了,她是被丢弃的,离通州三十里地外的洛家村便是她的家,她只有一母和三个叔伯,母亲被逼改嫁那日,她便被自己的叔伯骗去送母亲而丢弃山郊,年纪,时间及身上的旧物都对的上。
刘掌柜好容易找到女孩的叔伯,竟皆称她已与母同去,不来看也不相认,更是不说其母的去向,周围邻里皆称此女原先有些痴傻,其母还在家中时就受尽虐待,即便是有的救,他们也不会认回。唯有这一处不符,程牧知道这孩子不但不傻,很是机灵呢!
古籍上有记载,会有少数人因遭逢巨变而失忆,随之而来的变化也是无法估计。是啊,叔伯苛待,不见得是真傻,在山间昏迷许久,应是不记得,也许这便是她的机缘吧。
程牧心下做了个决定,唤来刘掌柜,交代他再去一次洛家村,只说孩子不好了,若他们不认回,这边就随便埋了,算是彻底断绝吧。
天气渐暖的三月里,凌青檐一直忙到晚间才从药庐里出来,一出来就见女孩坐在廊下,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下疑惑,女孩听到声响回头看着凌青檐,扯出了一个笑容后便又转了回去不发一言,相处近三个月,凌青檐甚少见她这般安静,孤寂。不自觉的走到她身边坐下,也不发问,就陪着她,女孩看着前方慢慢开口,
“今日我很是欢喜呢!师父收我为徒了,还告诉了我的来处,原来街口小三子他们说的都是真,我确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欢喜的,青檐,我有名字了,师父给我取名洛川,因为我是躺在水边的,我也知道了我的年岁,原来我比你大啊,以后你要叫我姐姐咯……”
两个都只有九岁的孩子就那么靠在一起在廊下静静的说话,洛川说着街边的趣事,说着哪哪有棵柿子树,说着哪家的点心好吃,说着这几个月来她眼中心中所有留下记忆的事,青檐静静的听,细细的回应,一直说到睡着了,被内院医婆抱进里间时都没有醒。
程牧关上门,回想起两个孩子相依的背影,心中略感安慰,收洛川为徒,只为心中的喜欢,这孩子很有灵气,也坚忍,那么重的心疾仍乐观开朗。她与青檐皆是孤苦之人,两人相伴相扶,也能稍稍缓解凌青檐那越发冷清的性子,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