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那种事以后,已经无法回头了吧,亲爱的?”她用日语说,“即使这样,你还要去找那个人,企图争取到一个为他工作的机会吗?”
无声的惊骇在希恩斯内心炸响。
“你们盗取了神火,将罪人置于禁忌的火焰中,以那神圣的污染为媒介,制造了扭曲的魔鬼。你们走上了错误的路,将成为永恒的被弃者。”山杉惠子以吟咏和歌般的声音说,带着不紧不慢的恭顺,“这是终极亵渎之罪吧?他会生气的。做完这种事之后,还期待跪下去磕几个响头,在他面前五体投地地认错,就能被原谅吗?”
“惠子,你……”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像有某些柔软的寄生物,从胸膛里蔓生地长上来,噎住了喉咙,“你怎么知道……”
你从哪里知道的?在绅士的外壳下,他想不顾形象地质问或者大骂,以最强烈最深刻的恐惧。你明明了解那件事,然而此前从未向我提起过,直到今天。你把握着这个可能要了我命的肮脏秘密,藏着这个烫手的山芋,却还愿意和我演举案齐眉的妻子,直到今天。
“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她说,道穿了希恩斯的恐惧,“那种神一样壮美又邪恶的东西,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叫人心生怖惧,忍不住要发起抖来,是不是?真让人难以想象与它为敌。”
“然而我们没得选,现在它是两个文明的敌人了。我们会对抗、控制和收容它,直到它像历史中任何超自然生物一样,臣服在人类的意志下。所谓被称为神明的东西,就该好好地躺在枯槁的旧纸堆下,像具安分的枯骨一样,埋在自己的坟冢里。”这个日本女人轻言细语,展现出袖珍小蛇般的柔顺,然而牙齿里淬着神经毒素,“假使没有办法对付那东西的话,我们就全完了,连带着人类文明的希望一起。”
她说,阴森地:“战争是他给予人类的和平。在他的治下,根本没踏出自己星球一步,半点不了解宇宙战争的残酷的人类,却盲目地全民备战,期待着全面战争。”
“联合国现在是他的一言堂,而他通过哪里发号施令,哪里就是实权机构。各国只维持着表面上的独立性,在名目上是民选、民享、民治的民主政府,实际上全听他一个人的。他欺骗最愚蠢的民众,让他们保持着冲动的热情,像虫群一样集结成队伍,为他的工业大计划献身,无论他们自己的生活如何荒芜无聊。”她反问一句,“怎么会有人真心相信,一个靠着谎言和恐惧上台的独裁者,为他们的利益代言?”
我也想相信。他在量子计算机原理上的研发进展,或者在脑科学的研究成果,都让我觉得他是明君和天才。在他发出那种砸场子般严酷的经济政策之前,我都想为他工作。希恩斯想。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希恩斯回答。
“别开玩笑了,你在和他的斗争中已然一败涂地了。他已经踢走了他最后的绊脚石,即将收复最后的失地。面壁计划被取消了,你失去了超然世俗政治外的权力;假如你不为日本政府工作的话,日本在遭遇这次经济打击后,马上会由于重振经济的需求,像二战后倒向美国一样倒向联合国,失去更多政策自主权,也失去科技发展的自由港地位。你还没看清吗,亲爱的?你真的想在做了那些事后,像个懦夫一样,回去为他工作?”这些话像蛇一样缠绕上来,“等你们把他扶上王座,目睹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你这种两面三刀的投诚者,只要被翻出来旧账,就要被烈焰和刀剑惩罚,绑在铜柱上活活烤死和千刀凌迟吧?”
“留下来吧,这个地方还需要你,这里是人类文明最后的保留地了。假如我们不像筷子一样团结起来的话,”她轻言细语,“会被一根根拧断的。”
希恩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远方。
自僻静无人的山区向外看去,东京街头的霓虹失落地闪烁,瞬间由颓华转至衰败。远处,喝得醉醺醺的失意醉汉们,于寒风中忍冷受冻的招待少女们,似乎永恒活在这昏蒙一片的照明下,从来不知日出是什么样子。
“是啊,你是对的。”他说,也像在对着底下的人说话,“总得有人活在神弃之地。”
她微微一笑,“我们又是在一条船上的了,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