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在这个世界上，谁最不相信尼奥斯是神的话，那个人就是希恩斯无疑。

任何高深的科技手段，都和魔法无异。那是阿瑟?克拉克留下的警世真言，希恩斯将它作为人生信条。当初，为了破解关于雷霆战士的魔法，他选择了与虎谋皮，酿出了禁忌的苦果。但他仍然坚信，人们会被技术的结果反噬，只是因为对其中的科学原理还不够了解。

他忏悔，为了自己对人类犯下的错误，而非对神明。

希恩斯旁听过尼奥斯的演讲和会议，也合情合理地运用逻辑、理性和知识，猜测过尼奥斯的魅力的真正来源。他以为，为尼奥斯打造那种狂热氛围的，大概是前沿的心理学手段的自然使用，辅以某种化学合成的致幻剂施用。一个带着神经心理学暗示的手势，刻意调整过的说话音色、频率和节奏，触发人脑中原始的亲密机制的用词。

只要识别了所有的模式，复刻了所有的参数，神明也是可以被解析的。

他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说辞。在人人像童话故事魔笛里的孩童一样，不顾一切地跟随舞蛇人的笛音，向着大山中狭窄的裂缝里前进时，他这种执着的理性主义者，哪怕在科学界里也是难得一见的。

……假使世上真的存在一个神，而那个神真的笃信着逻辑，将理性作为自己的行事准则，他自然不会因为人类不信他而生气。假如他真的全知全能全善，那他应当普及他的恩典。

在天堂时代的前七年里，人类文明的能量输出能力以指数级增长，生产力快速发展的速度，正如同蒸汽机、内燃机刚被发明出来时一样。那时，电力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物质财富快速地积累着，各色产品极大地丰富了消费市场。新世纪，新时代。媒体兴奋地打出这些字，商业街上游人络绎不绝，喜悦伴随着姑娘们的裙角飞扬。

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股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管制，各色投机行为被警告了，对于最近腾飞的日本经济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挑选股票、进行投资是东京居民的普遍习惯了，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东方奇迹的幻梦还在持续的时候开始。每次金融危机对于这里的上层建筑来说，都是一次惊天骇地的海啸。人们在酒吧里哭天抢地，在交易所里争相抛售自己手上的仓位，痛苦得好像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现在，的确没有谁会饿死了。食物由于淀粉合成技术的进步，早已变得极为廉价，人们几乎得到了不用工作就能填饱肚子的自由，但他们品尝过快速进步的感觉，便对这种事情感到厌倦了。人类的本能是贪得无厌的，在被满足基础需求之后，就开始寻觅更高的满足。

希恩斯不像绝大多数人那样焦头烂额。他知道之前的非理性繁荣总有结束的时候，但自己的脑科学研究所，明明依然有着之前那样雄厚的技术实力，持续研究着和之前一样的问题，却突然之间没公司给他投资，在经营中变得入不敷出，还是让他有些沮丧。

而面壁计划的取消，对他来说，则意味着失去了自己最后也最大的资助者，联合国。尽管他还有那么多有趣的脑科学课题可以做，那么多的问题没有解决，在没有经费的情况下，他也只有放弃一途。

他跟自己的妻子交流过，他想离开日本和现在这个实验室，回到面壁计划之前的生活状态。山杉惠子说，在离开日本前，她想和他去爬一座山。希恩斯同意了。

登上顶峰之后，希恩斯站在山巅，看着远方如萤火虫般明灭的灯火。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想说什么，她曾经是EETO的一员，也是自己的破壁者，但是鉴于她的科学成就，也因为她从未作出对人类文明的实质伤害，联合国在警告之后取消了对她的抓捕计划。而在面壁计划结束之后，他已经从那种可怕的责任中解脱出来了，这一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山杉惠子第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心理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