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完莫家的四个小孩,现在出场的该是老莫莫祖荣和他的老婆桑水珠。
莫祖荣和桑水珠都是睦城镇上的名人,他们两个,一个在他还很年轻,二十出头去上大学的时候,就被人叫作老莫,一直叫到现在。
莫祖荣身高一米七,体型很壮实,皮肤黝黑,一脸的武相,这让他哪怕青春年少的时候,也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味道。他的长相比他实际年龄要大好多岁,别人会叫他老莫很正常。
莫祖荣的母亲国爱香是个文盲,脾气很臭,几乎与她认识的人,就没有没和她吵过架的。平常的日子,哪怕没人和她过不去,她一个人冲着路边的电线杆和垃圾箱,都要骂骂咧咧。
莫祖荣的父亲莫绍槐,他自己在城外有一片菜园,两个弟弟是开学堂的,日本人轰炸睦城时,把他们家的学堂和老莫的两个叔叔,都炸死了,莫绍槐那天正好在菜园干活,侥幸活了下来。
莫绍槐平时菜园没活的时候,经常在学堂帮忙,干点杂事,他跟着也认识了几个字,算是半文盲。但他认字认的很怪,报纸或什么写有字的纸,他要倒着拿,倒过来他能认识个大概,但要是正过来,他马上一个字也不认识。
老莫从小就喜欢画画,无师自通,在这点上,大林倒是随他。他喜欢画画又没有纸笔,就拿棍子在地上画,跑到河滩,在沙地上画。除了画画,他还喜欢往家里搬黄泥,和上水,用黄泥做各种动物和人像,栩栩如生。
莫祖荣生于一九四零年,原来名字叫莫祖寿,在旧的学堂上课。睦城解放的时候,旧的学堂被废除,建立了新的学校,老莫进了学校,重新从一年级开始学,教他们的老师,把他的名字从莫祖寿,改成了莫祖荣,告诉他说,现在是新社会了,建国光荣,报效祖国光荣。
莫祖荣的爷爷和奶奶,一个在他五岁,一个在他七岁的时候死了,加上他的两个叔叔都死了,家里的家产和菜园,都归了莫绍槐,不过没两年,就被国爱香输个精光,他们家变成了赤贫。
睦城解放的时候,大家心里七上八下,都不知道国民党会不会重新回来,算老账,新政府组织大家建立农会,推举农会主席的时候,每个人都往后缩,最后是莫绍槐这个老实人,被大家推了出来。
推选农会主席的那天,老莫的妈妈国爱香跑出去和人打麻将,等到她回来,听说自己老公被推选成谁都怕当的农会主席,气得大骂,骂工作组,也骂村里那些投票给莫绍槐的人。
她天天到工作组去闹,和人家说,当这个主席可以,但分房子你们要照顾我们家,工作组为了安抚她,同意了她的要求,给他们家分了总府后街的好房子。
搬进这座房子的时候,国爱香很得意,她对莫绍槐,也对老莫和他的两个姐姐说,这一家还不是全靠我,要是我那个时候,不把那些地和房子都输掉,你莫绍槐现在就是地主,要和这房子的老主人一样被枪毙。要是我不去工作组闹,你们能住进这房子?做梦!
睦城那个时候不是镇,而是县城,一直到上游新安江水电站建成之后,县政府才从睦城搬走,搬去了水电站的所在。老莫他们家当时分到的房子,和县文化馆只隔一条街,左边隔一条弄堂是县邮电局,斜对面原来的国民党县党部,现在是县供电局。
莫祖荣经常去文化馆玩,认识了老何,老何好像是从解放的时候开始,一直就在县文化馆工作,那时还没什么职务,窝在图书馆的一角,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后来等到县文化馆搬去县城,他仍留守在这里,被任命为镇文化馆的馆长。
老何和莫祖荣很合得来,成为了忘年交,因这层关系,莫祖荣在老何这里,借到了一些解放前的画册,有些甚至是国外原版的,这不都是原来浙大的校产么。县文化馆搬去新县城,办公室比在睦城文庙还逼仄,这些书没有跟着搬去,而是留在睦城,继续让老何管着。
看着这些画册,莫祖荣感觉自己面前似乎打开了一扇窗,他每天津津有味地看这些画册,临摹上面的画和雕塑,还是因老何的关系,莫祖荣平时也经常会帮文化馆写写画画,老何提供给他不少的纸笔和颜料。
等到莫祖荣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老何和莫祖荣说,你这么喜欢画画,可以去考大学,专门学美术。莫祖荣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学校,是可以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专门学美术的。
莫祖荣问老何,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学校?老何说当然有,在省城杭州,就有一所浙江美院,我还有一个朋友在那里教书。
老何给他那个朋友写了很长的一封信,让莫祖荣带着信去杭州浙江美院,找他这个朋友,当场画给他看看,听听他的意见,看你够不够格考他们学校。
家里那个时候很穷,穷在他妈妈是个赌鬼,好打麻将,即使是解放后,到处风声鹤唳,都在镇压赌博的时候,他妈妈还是有本事找到赌友,暗地里赌,赌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把家里不多的一点钱,全都贡献了出去。
莫祖荣的爸爸是个老实人,在他妈妈面前,就更是个窝囊废,每天只有被骂的份,对老婆的所作所为,哪里敢吭一声。
莫祖荣的大姐和二姐,这时已经二十多岁,她们每天和国爱香不是吵就是打,还有就是,那个时候,经常有外地的工厂来睦城招工,两个姐姐都打算好,随时准备离开睦城。她们听说莫祖荣要去考杭州的大学,当然大力支持。
睦城离杭州一百七十多公里,坐长途客车要坐半天,莫祖荣没有钱买车票,只有一只旧的军用水壶,装了一壶的冷开水,还有一书包他大姐给他做的梅干菜麦饼,背在身上。他就这样沿着公路,徒步走去杭城,整整走了两天多。
好在那时是夏天,莫祖荣晚上在路边凉棚里睡觉,被蚊子叮了满身包,连脸都肿大起来,还有就是累,两条腿走到连抬也抬不起来。
那天早上,看到前面晨雾缭绕里的六和塔和钱塘江大桥,莫祖荣知道杭州到了,毕竟,六和塔和钱塘江大桥的组合图片,莫祖荣不知道见过多少次,这是不会错的。
莫祖荣心里一宽,倒在了路边的树荫里。
他后来是被太阳晒醒的,醒来之后,赶紧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吃了一个梅干菜麦饼继续走。
这是莫祖荣第一次到杭州这么大的城市,他一路问过去,找到了西湖边的浙江美院,找到了老何的那位朋友舒老师。
舒老师看看老何的信,又看看眼前蓬头垢面,满身都是汗渍和泥垢,身上弥散开一股臭味,活脱就像个叫花子的莫祖荣,调侃他,你是从睦城走过来的?
没想到莫祖荣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是,没钱买票,走了两天多。舒老师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还是真的?
他把莫祖荣带到画室里,让他坐在那里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舒老师自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带回来面包和一瓶汽水,让莫祖荣吃。
那是莫祖荣第一次吃到面包和汽水,他想象不出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味的东西,汽水喝下去,一股气往上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嗝,汽水的味道又散漫开,莫祖荣整个人都惊呆了。
舒老师看了看莫祖荣画的画,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他说可以来考考试试。他拿过一张纸,把考试的时间,还有要考的科目写在纸上,让他回去准备准备。同时还掏出两块钱,让莫祖荣晚上找个旅馆睡一晚,明天一早,去武林门长途汽车站,买车票回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