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拿去吃,我家小姐赏你的。”少女一脸嫌弃地说。
少女身后两丈处停着一辆双马车舆,想必里面坐的就是她口中的“小姐”。孟宪低头看着她手上的馒头,犹豫要不要伸手,他是饿得不行,可一旦接了岂不是就承认自己是乞丐了?他虽是下人出身,但也凭本事挣工钱生活,不想作践自己。
见他半天没反应,少女嘴角一歪,不耐烦地说:“馒头你要不要,不要我可走了!”
孟宪登时来气,瞪那少女一眼,嘀咕一句:“你走吧,我不是乞丐。”随后便起身走开。
少女气得脸一红,骂咧道:“哪来的神经,真是不知好歹!”
孟宪走进一条偏僻暗巷,找到一间破庙。破庙颓败不堪,里面满是潮湿腐败的酸臭。他顾不上干不干净,一头倒在石像后面的草垛上,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一声稚气的叫骂将他吵醒:“哪里来的野狗,敢睡爷爷的龙榻!”
孟宪睁眼一看,发现叫骂的是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他哭笑不得,直起身子说:“你才几岁,就要当别人爷爷?”
小乞丐恼羞成怒,狠狠道:“这是六爷我的家,赶紧给我滚!”
这么小就流落街头,多半也是个苦命人,孟宪心生怜悯,挪挪身子,腾出一块地方说:“来,我让你一些。”
谁知这小乞丐却不依不饶,继续骂道:“这是我家,我不准你睡在这里!”
孟宪本来心情就差,又见他得寸进尺,登时也有些恼:“怎么就成你家了,我好心让你,别太过分啊。”
“六爷我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了,这里就是我家!”小乞丐毫不妥协,执意要赶孟宪走。
孟宪懒得跟他废话,回到最初躺的位置,俨然是不给他让了,气氛一度变得紧张起来。
小乞丐脸一黑,伸腿去踢孟宪。孟宪毕竟高他半头,丝毫不怵,朝他脚踝猛蹬。小乞丐重心一歪,摔了个狗吃屎,孟宪随即骑到他身上,厉声道:“你这混小子,非逼我动手教训你吗?”
话音刚落,忽见一纸条落在小乞丐身旁,孟宪捡起一看,竟是当铺写给他的当票。孟宪双目圆睁,叱道:“刚才在当铺门口撞我的是不是你!偷我的钱,你这个小贼!”
小乞丐一愕,夺过当票就往嘴里塞。孟宪阻止不及,眼睁睁看他将当票吞进肚里。这个可是赎回父亲遗物的凭据啊,孟宪怒火中烧,乱拳挥打泄愤。小乞丐鼻梁当场被砸断,鼻血糊满整个下巴,哭爹喊娘地求饶,全然没了方才的硬气。
“银子呢,银子在哪儿!”孟宪用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握拳悬空。
小乞丐颤声答道:“都输光了……”
孟宪怒喝:“糊弄鬼呢!才不到半天,你就输掉这么多?一两银子都能买一石粮了!”说完便开始搜他身,可搜遍了也找不出半个铜板。
“钱去哪儿了,说!”孟宪提声又喝。
小乞丐嚎啕大哭:“真的都输光了,没骗你……”
“怎么输的,在哪输的?”孟宪质问。
“就在当铺斜对面的赌坊……我想着赌个骰子大小,赚一把就走,但是……但是头一把就输了……”
孟宪听得瞠目结舌,心想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烂人,没生计来源就算了,赌瘾还如此之大!他气得再次挥拳,边打边骂:“一坨烂屎,活该你当乞丐,活该你要饭!”
那乞丐连连求饶,但孟宪根本不去理会,只顾挥拳发泄。他看不见眼前血肉模糊的脸、闻不到溅射到四周的腥气、也听不到对方奄奄一息的哭喊,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积压已久的怨气,与老天爷“赏赐”种种不公。
直到那乞丐没声了,孟宪才缓过神来,将人扶起,却发现人已断气。他顿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连忙脱下染血的短袄,匆匆奔出破庙。
由于怕被人瞧见,他一路躲躲闪闪,避开闹市大街,逃到城郊一处荒地。这里寸草不生,空旷无比,却聚集了一大群乞丐。他尚有余悸,尤其一下见到这么多乞丐,忽有一种怕被寻仇的恐惧,于是遮脸埋头,疾步快走。
走了一段,发现人群前方却是座长亭,长亭内设粥棚,匾上还写着“善粥亭”三字。一看到有吃的,孟宪又走不动了,心想应该没人看到破庙发生的事,而且自己的狼狈模样与乞丐也无异,不如就排队领口粥吃?想想真是可笑,不久前自己还因不愿被当成乞丐而拒绝施舍,此刻反倒主动混入乞丐堆,默默成为其中一员。
不过,即便丢掉这该死的骨气也没法顺利喝上口热粥,因排队领粥的都是乞丐,插队抢位的现象频出,只有最前面、处于施粥善人视线内的一小段队伍才有秩序可言。孟宪本来身子就弱,又饿了这么久,被人挤开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排到前面了,周围的人规矩了,可煮好的粥恰好施完,新煮的又没熟,只能继续苦等。
孟宪饿得脑壳发昏,视线模糊,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才终于站到了粥棚灶台前。
“咦,你不是在当铺门口哭的那个人吗?”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迎面传来。
孟宪聚神一看,施粥的竟然是之前给他馒头的那个少女。
“你又不是乞丐,你来领什么粥?”少女歪起嘴质问。
“你认错人了……”孟宪低下头,不与那少女对视。
“没认错,就是你!”那少女放下手中的碗,趾高气昂道,“粥是给他们的,没有你的份,走走走!”
孟宪既没有辩驳也没有承认,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时,一名蓝衣女子走了过来,看起来十六七岁,秀发乌黑,肌肤如雪,眉宇间透着一股宽厚之气。
“萍儿,怎么了?”蓝衣女子问那少女。
“小姐,这人装乞丐来骗食!”少女指着孟宪,气冲冲地说,“他就是上午在当铺门口发疯的那个人!”
蓝衣女子瞧了孟宪一眼,后又对那名叫萍儿的少女道:“既然是遇到难处,咱就帮人家一把。”
萍儿并非计较孟宪是不是乞丐,她此前被孟宪瞪过一眼,还记着仇呢。见萍儿迟迟不肯盛粥,蓝衣女子便亲自盛了一碗递给孟宪,柔声说:“来,拿着,喝完了还可以再来领。”
接过滚热的陶碗,孟宪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委屈,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