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条小溪会流进澄河,然后顺着澄河入海。”妙珠道,“对了,我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呢。”
“我叫姚谦,是东岭人。”左谦雅回答道。
妙珠莞尔一笑,随后又望向院中溪流:“据说这条小溪会流进澄河,然后随澄河入海,姚姐姐可见过大海?”
左谦雅很自然地点点头:“我家在琼涛城,就在东海边上。”
“是吗?”妙珠双眸一亮,好奇问道,“澄河会流到东海吗?”
“我不知道诶。”左谦雅摇摇头。在她的记忆里,东海总是带着一股凄冷,尤其是在冬季,海水拍打雁停滩,海浪声伴着刺骨的风,像是哀嚎,和眼前这青瓦白墙间的落红流水有着天壤之别。
简单寒暄了几句,妙珠引左谦雅来到会客厅。与其说是会客厅,不如说是一间裁制服裳的工坊。床榻般大小的条形桌案横在厅中央,桌案左沿摆着剪、尺、针、线等工具,桌案右沿上是几张叠成方块状料子,应是裁剪下来备用的。桃木色的三层物架立在桌案的西侧,上面摆满了各种颜色、款式的布匹和绸缎,虽然不及粉布巷店铺里的那般琳琅满目,但也足以令人眼前一亮。在物架的斜对角,正厅东南的位置交错立着三个黑漆衣桁,左边衣桁上挂的正是妙珠给左谦雅制的玄青对襟长衫。
作为回礼,左谦雅递上一个漆木匣子。匣子是宁秋思给她准备的,里面是上等质地的红玉侯。
打开匣子,妙珠惊喜道:“这是……红玉侯!”
左谦雅对茶没什么研究,她连东岭产的老林红茶都喝得不亦乐乎,自然不理解对方为何会如此惊讶,只是道了句:“妹妹可还喜欢?”
“当然啦,红玉侯可是在《名茶歌》里都有写呢!”妙珠激动地说。
“《名茶歌》是什么?”左谦雅问。
“是一首记载各地名茶的诗文,中原的文人雅客、士族显贵都会照着诗里写的茶喝。”说着,妙珠开始手打节拍,清唱起这首《名茶歌》,“春水金丝雀,白眉红玉侯,青松玉针叶,梅落圻砖楼。”
左谦雅觉得不可思议,讶异道:“这些都是茶的名字?”
“对呀。”妙珠逐句解释起来,“‘春水金丝雀’指的是云越的建水春井和金丝红雀,‘白眉红玉侯’则是庆阳的白眉茶和云越的红玉侯,‘青松玉针叶’是东岭的青山松碧和庆阳的白玉针茶,‘梅落圻砖楼’则是西川的梅州饼和圻玉砖。”
左谦雅听得肃然起敬,不由叹道:“中原人真讲究,连喝个茶都要写诗。”
妙珠提议一起品尝红玉侯,左谦雅见天色尚早,没有拒绝。妙珠吩咐丫鬟取来煮茶器具,在内院溪水旁架起风炉,着手烹茶。妙珠说话有种纯粹的亲戚感,能让人迅速卸下拘束,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算是交上了朋友。
之后的几天,左谦雅都会来巧涧院找妙珠喝茶聊天,相继品尝到《名茶歌》提到的另外两种名茶——西川的梅州饼和云越的建水春井。她不为喝茶,只为图一份惬意舒心,近一个月来,她就像只被大笼罩住的鸟,只有与妙珠聊天时方能感到短暂的自由。
妙珠对茶道的知识源于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姓党,是上原四大望族之一陈陵党氏的旁支。和另三家不同,陈陵党氏不尚军武,族内鲜有将帅之才,从龙功臣里有姓刘的、姓杨的,唯独没有姓党的。加上陈陵郡距朝风郡较远,党、齐两家又从未结过亲,党氏在凌京城自然没多少势力。
虽无家族势力加持,妙珠却靠一双裁云镂月手赢得了京城里几乎所有显贵的追捧。名声传入紫极城,后宫众妃子争着请她制衣,皇后刘氏甚至会在每月初召妙珠进宫侍奉一日,一来可以与其聊天解闷,听听市井趣事,二来也方便让妙珠给自己、后宫的妃子和公主们量体做衣。
得知妙珠能出入皇宫,左谦雅便以好奇为由,求妙珠带她进宫看看。妙珠虽有犹豫,却还是答应了她,于是在二月初二这天,左谦雅扮作妙珠的随行侍女,混进了紫极城。
左谦雅潜入皇宫是对太子好奇,即将出嫁的她连夫婿长相什么样都不知道,一想到此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乘机与妙珠分开,想偷偷去东宫一睹太子真容,可谁曾想紫极城远比她想象得要大,不仅宫殿林立,建筑风格又极其相似,她没走一会儿就迷了路,别说东宫在哪里了,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直到被巡逻的侍卫发现。
为了不连累妙珠,左谦雅始终没有回答齐硕桢的盘问,而齐硕桢也异常地有耐心,就平心静气地看着她,丝毫不以帝王的身份呵斥或施压。
少顷,一名侍卫出现在廊道尽头,齐硕桢让薛顺过去问话,薛顺快步跑了过去,问完后又紧步回来,低声向齐硕桢禀报。
听完薛顺的禀报,齐硕桢起身走到左谦雅面前,沉声问:“是韩丫头带你进宫的?”
“我不认识什么韩丫头……”左谦雅摇头道。
“那带你进宫的是谁,难道不是韩溪那个丫头,小名叫妙珠?”齐硕桢语气登时严肃起来。
听到“妙珠”二字,左谦雅愣了一下,结结巴巴说:“我、我不知道她姓韩……”
“看来就是了。”齐硕桢板起脸问薛顺,“那丫头人呢?”
薛顺答道:“她知道自己闯了祸,躲在凤华宫不出来,有皇后娘娘护着,内尉寺不好进去拿人。”
“皇后真是太惯着那丫头了。也罢,就让她在凤华宫待着,看她能躲几日。”说着,齐硕桢又看向了左谦雅,“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丫头的?”
左谦雅随即把在粉布巷遇见妙珠、妙珠为自己做衣服、以及拜托妙珠带她入宫的事悉数告诉齐硕桢。
齐硕桢微微一愣,半信半疑道:“这么说你们是刚认识的?那她可知道你是谁?”
左谦雅小声答道:“不知道,她只知我是东岭人……”
齐硕桢直接气笑了,叹道:“刚认识没几天,连对方的叫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一个就敢叫对方带自己进皇宫,而另一个居然还敢答应,你们两个丫头啊,真是够心大的。”
左浩钧忍不住再次训斥起女儿:“亏你母妃还那么信任你,以为你是去会友,从今天起,你别想再踏出合芳院半步!”
左谦雅也意识到自己行为鲁莽,她咬了咬嘴唇,对着齐硕桢哀求道:“您可不可以别罚妙珠,她提醒过我,要我进宫后不离她半步,我却偷偷溜了……是我的错,和她无关,您罚我就是了……”
齐硕桢脸上终于泛起愠色,厉声说:“方才你已经受过罚,朕说过不再追究就不会再追究。至于韩丫头,她犯的错就该她自己承担,你帮不了她。倘若你真想进宫游玩,朕可以允你,但是你不能擅自溜进来,朕最不喜欢被欺瞒,事情无论大小都不行。”
或是被厉色吓到,左谦雅心头“咯噔”了一下,坦白道:“我来不是为游玩,我是想见一下太子……”
“你见太子作甚?不日后你们就要成婚,早晚都会见到,急一时作甚?”齐硕桢诧异道。
“可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就要和他成亲……”左谦雅一脸委屈地说。
“雅儿,你说什么糊涂话呢!”左浩钧急得不行,生怕女儿再说出什么不敬之言。
齐硕桢又问她:“为何要知其相貌,凭太子的身份还不够?他是大原的储君,将来是要登大位的人,而到时候你会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受天下人敬仰,无尽荣华摆在眼前,你却还在琢磨他长什么样,不可笑吗?”
“我就是觉得别扭……”左谦雅直抒胸臆,也没顾及时下的场合。
齐硕桢面色倏地凝重,凛声道:“丫头,朕问你,倘若你见到太子,但心头不喜欢,怎么办?”
左谦雅想了想,撅起嘴说:“能怎么办,大不了怪自己命不好……”
齐硕桢转头看向左浩钧,冷哼一声:“毅峰啊,看来朕的儿子是配不上你女儿啊!”
左浩钧吓得面如土色,刚要说话又被齐硕桢挥手制止。
“好在她敢说实话,这一点朕很欣赏。”齐硕桢又看向左谦雅,“行,既然你都费尽心思溜进来了,朕也不让你白挨刚才那几下。薛顺!”他朗声一喊,“去青阳宫召太子过来,让他与太子妃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