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一辆装饰体面的马车停在林府门前,窗帘湛蓝帘幕青花,拉车老马轻声打着响鼻,百无聊赖地摆动着马头。
从宅门中前呼后拥走出的青年一眼看到马车,心中浮现出一架停泊在后院隐墙下的马车骨架。那是很煞风景的物件,不知为何摆在那里,风吹日晒雨淋加之年久失修,布满了湿滑青苔和某些生命力旺盛的苔藓。
头一回来时青年转角遇见,顿觉是架古物,被宋老匹夫暴殄天物搬来附庸风雅,大为叹息。明珠少女巧笑说只是寻常物件,不足十年,爹爹弃之不用而已。看着青年错愕的神情,少女心笑道这位自己不甚了解的夫君,对文玩古物陌生的紧,赶不上他学识胆魄的一半。
见主子出神,胖头胖脑地薛管家赶紧招呼起来,热络道:“这是咱们府上的车架,小人里里外外查验过,骨架完好,就是有些年久失修,轴轮外则跟挡板底下腐朽,但耐不住檀木质地好呀!随行来的木匠是把好手,一眼看中说是能修,小人想着不用可惜了,又要另行采购,费银费力不说,耽搁少爷行程,小人撞着胆子让他修葺一番,又打点丫鬟扯了两段绒花布料装点,也算有模有样!”
自作主张的管家虚心下气,说起话来都是小心翼翼,但略略挺直的腰杆子和轩昂胸膛,无不展示他对处理府事的得心应手与精明才干。
“少爷您看,还行么?”薛管家心里打鼓。他知道主子身份高,高到天边上了,可无有官身公位,马车规格不宜甚高。
临行前户部大人与甄选官员千叮咛万嘱咐,言之切不可毛毛躁躁,把总管之能事运筹至淋漓尽致,不能稍有懈怠,亦不可愈矩!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户部官员想来眼高于顶,何曾与他们搭过话?且皇上赏赐下来的下人宫女,充盈门面,大多是被贬为贱藉的官宦下人子女。这些人受了净事房规管,先要日夜学习宫中规尺礼仪,寸毫不差,而后才学待人听命,尤其受到陛下及六宫妃嫔昭名该如何躬逢举止、受命不辍,才让主子心满意足。
净事房中常说:侍奉皇上的奴才是比狗还听话。
净事房中那帮一辈子没胡子没女人的东西,早早把这话当训导贱藉奴役的圭臬。每年赏赐下来的奴才真是比狗还听话。可在宫中活了大半辈子的薛管家,没听过说过赏赐下人仆役直接从宫中各妃嫔和陛下身边挑选的,更无有从贱藉贱民中遴选仆从直接入宫的说法。
每一桩都历代帝王予以杜绝之事,往小了说用不顺手,易误事,往大了说事关陛下安危,不可为。
偏偏两件事,一日之间叫他见了个遍。来者百二十人,有四十丫鬟是从陛下寝宫与三宫六院中挑选而来,随行匠人自皇城中吃着皇粮俸禄的高手匠人中,各选一至三位不等。如此一来,皇城中空悬出的位置自然而然要予以补充,仓促间别无他法,只得打起了净事房的主意。
从这点里,胖头胖脑的管家一下嗅出不同寻常的气味。但真正令他吃惊的是走马上任的前一刻。奉命领众随魏王殿下入府,那时他得见这百二十人真容。
心细如发的薛管家心底冰凉,颤巍巍在心中默数,以他宫闱管事的身份,该对宫中一应佣人仆役了如指掌。莫说亲近帝侧的宫女太监,便是住在宫城犄角旮旯的泥瓦匠,他都如数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