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记猛拽,拉得伍天然脱离了那道水墙,是梦瑶。
菌丝、虚弱、水墙,全都一齐从伍天然的感知中消失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甩开朋友的手,扑上警戒线再度向前摸索,那道墙却不见了。
“都说了这里很危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早点出发,早点回家!”说着,梦瑶再度来拉她。
“等一下,我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我碰到它了!我碰到——”
“天然?”
人群的喧嚣汹涌袭来,伍天然惊得收回手护住自己,艰难适应从四面八方轰来的噪音和强光。
夜晚阴冷的气息瞬息间换作怡人的凉爽,一座室内场馆拔地而起,眨眼间将伍天然包裹内中。
她听到热烈的掌声,相机快门按动时的喀嚓响,还有梦瑶充满关切的声音。
“这么快就想过去啦?别着急嘛。”
梦瑶领着她回到位置上落座,伍天然用手罩住眼睛,躲避着光线。
“不过也没多久了,很快就到你上台领奖了,记得要笑哦!”
“领奖......?我们不是还在......我们......我们刚才在哪来着......”
“你头昏啦,你个人摘金,才多久就忘啦?”
......个人摘金?我?
外界的信息这才温和地涌入伍天然的脑海,放眼望去,宽阔的比赛场地已经清空,观众席前排挤满了拿相机的记者。
无数观众们在席位上翘首以盼,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伍天然附近。
脚底传来柔和的触感,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赤红的国家队队服,双腿踩在铺了软垫的场馆地面上,身边的其他四名朋友也是一般打扮。
心中传来无尽的茫然,伍天然隐约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很暗的地方,但具体是在哪里,又是做了什么,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她能够认出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她曾在病床上将直播回放看了无数次,绝对不会认错。
第49届全球运动会,这是五年前的全运会!
......对了,灯塔答应把他们三个都送回过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为什么她会一惊一乍的,夺得金牌不是她的梦想吗?
灯塔甚至知道她的水平已经退步到惨不忍睹的阶段,贴心地帮她跳过了比赛的环节,直接把奖牌双手奉上。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
广播开始报送最终成绩,观众席发出一阵欢呼的声浪,不少人呼喊着伍天然的名字,庆贺的声音与掌声织成一片。
“要上去领奖了,快点,快起来啊!”最好的朋友激动地牵起伍天然的手,拉着她站起来,“教练要来了,你别忘了带国旗!”
其他三个朋友也围了过来。
“加油啊,天然,好好表现!”
“你是世界冠军啦!”
伍天然也被这股欢乐的氛围感染,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无尽的荣誉感涌上心头,又带着名不副实的惭愧......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表情因此一僵。
“这次的国家代表队,就是我们吗?”
此言一出,场馆内不断回荡的掌声顿时卡了一拍,几名伙伴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僵硬起来。
“当,当然了!我们不是许诺过,要一起进入国家队的吗?”
“省队最要好的我们五个,正好就是全国代表队的所有成员......?”
“......因为我们都很努力想要赶上你啊!别说这些奇怪的话,快点去领奖!”
场馆里的所有事物又自然运行起来。
不远处,教练捧着国旗向她们走来,脸上写满骄傲和满足。
伍天然的视野模糊了,心中的欢乐如冰霜下的花朵般迅速枯萎。
她眼含热泪,将那条胳膊从自己手臂上扯开,嘴唇发颤,道出最致命的那个破绽。
“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到参赛年龄,五年前,我们都还差两岁才到参赛要求。”
“你们,到底是谁......”
伍天然很想接受这一切,告诉自己她真的穿越回了过去,告诉自己她们都没死,告诉自己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取得了运动员的最高荣誉——
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
透过泪水,好友们的面庞在她眼中变得扭曲,赛场里所有观众期盼的神情千篇一律,好像剧场里的提线木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伍天然身上,眼里根本没有它物。
识破这场戏剧本质的瞬间,强烈的反胃感上涌。
究竟是谁酿造了这一切,如此亵渎死者?
“你说胡话了,天然。”
“那可是金牌啊,你不是一直梦想着夺冠吗?”
满口关心的女孩们向她围了过来,无形之中组成一个越缩越小的包围圈。
“假的,你们都是假的......”
伍天然不断后退,直到后腰撞到分割观众席和赛场的挡板。
她转身翻过挡板,撞破观众们如蛛网般交织的眼神,冲到赛场的高处的窗户前,纵身跃出————
刹那间,美好的幻境如薄雾般消散,恐怖的冷意笼罩全身,伍天然睁开眼,从雨水横流的山路上醒来。
山间一片漆黑,不远处,唯有公交站的灯孤独地闪亮着,哪里有什么灯塔和重来人生的机会?
“全都是假的......”
强烈的虚弱上涌,四肢几乎不听她使唤。
脑子像生了锈似的,根本无法理解她所遭遇的一切,伍天然用尽力气才爬起身,一低头又险些重新栽倒下去。
她浑身湿透,四肢打颤,脑海中回荡着那虚假赛场里的光影,观众们的掌声和朋友们的夸赞还历历在目,顷刻间又化作凄惨的夜幕。
她发着抖,艰难地迈开脚步走向站台,寻找雨夜中唯一的庇护。
一道明亮的车灯从打在伍天然背后,淋着雨的她抬手挡在眼前,依稀看到几道人影从身后朝自己奔来。
“活着,人还活着!”
“能听懂我说话吗?你遭遇了袭击,现在已经没事了,千万不要睡!”
“快把保温毯拿过来!”
仿若在地府走了一遭似的,在后续的几个钟头里,伍天然一直都是失魂落魄的状态。
那几个人给她披上外套和外金内银的保温毯,风驰电掣般将她送进一处有持枪警卫站岗的建筑,直到进了那挂着国徽的大院,她才逐渐停止发抖。
捧着他们给的热水在沙发上窝了很久,伍天然才重新找回与他们交谈的力气。
带她来的那个人——她听见其他人叫他陈队——是个眼圈黑得像熊猫的中年人,脸大众到伍天然总觉得见过他又想不起来的程度。当时从车上第一个奔下来的就是他,在她恢复一些后,走进房间来看她的也是他。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不停地出现‘梦想成真’的幻觉吗?”
伍天然摇头,但心中还是像被挖去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那些亲切的面庞,明亮光辉的赛场,全都成了泡影。她知道都是假的,但还是倍感痛苦。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你有权知道情况。”陈队拖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你可能没法立即理解,但你遭遇了一个异常,受害者往往会笑着在昏迷中死去。”
“它,还会追来吗?”
“实际上,你做了非常了不得的事——它不再存在了。第一个抵抗异常的人出现后,异常就会遭到镇压,它就像一辆没有油门的车,一旦停下就再也开不起来。”
“但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这还是她熟悉的世界吗?还是说,她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世界?
“你识破了它,这就是你做出的最大的贡献了。它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害人了。”陈队鼓励似的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你感觉好点了的话,我给你谈个笔录吧,别担心,花不了多少时间。”
笔录不长,但“花不了多少时间”这句话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