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海腥味漫过礁石,小鱼跪坐在潮湿的沙地上,指尖轻轻拂过阿樵心口那道暗青色的阵纹。昨夜自戕留下的伤口已经结痂,皮下却仍有银丝如活物般游走。她将捣碎的牡蛎壳敷上去时,阿樵的睫毛颤了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别动。";小鱼按住他绷紧的肩,另一只手掀开被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这银丝在往肺脉里钻。";
阿樵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半睁着眼望向老槐树方向,沙哑的嗓音混着潮声:";树根底下……有东西在响。";
小鱼摸向腰间虎斑贝,贝壳内壁的荧光比往日黯淡许多。她贴着沙地匍匐前行,昨夜被伞骨刮破的衣摆拖出一道蜿蜒痕迹。槐树根部的裂缝里卡着半截青铜伞骨,骨面上密布蜂窝状孔洞,每个孔眼都渗出暗红的黏液。
";是血祭的残痕。";阿樵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柴刀尖挑开伞骨表面的青苔。那些黏液遇风即凝,在晨曦中显出一行朱砂小楷:";溟沧楼顶,往生卷启。";
滩涂东侧忽然传来螺号声。十二艘骨舟残骸随涨潮浮出水面,船头青铜傩面的裂痕处嵌着冰玉碎片。小鱼握紧虎斑贝,贝中突然传出沈墨瞳的嘶吼:";快逃!她在往生卷里——";
话音未落,最近那具傩面轰然炸裂。飞溅的青铜碎片中钻出千百根银丝,在空中织成苏锦娘的红绸虚影。虚影指尖轻点,老槐树根部的伞骨突然暴长,骨刺穿透小鱼的掌心将她钉在树干上。
阿樵的柴刀劈在伞骨根部,刀刃却像砍进棉花般虚不受力。阵纹在他脖颈处明灭闪烁,银丝锁链从皮下钻出,与伞骨绞成死结。小鱼咬牙拔出右手,带血的掌心按在树干裂缝处,腐坏的木屑突然簌簌掉落,露出藏在树芯的青铜匣。
";坎位,震三!";她嘶声喊道。阿樵翻身滚到树西侧,刀柄重重磕在第三道年轮上。树根突然裂开三尺宽的缝隙,腥臭的海风裹着陈年纸屑扑面而来——那竟是一条直通溟沧楼地窖的暗道。
红绸虚影发出癫狂的笑声,银丝如暴雨般射向暗道入口。小鱼抓起青铜匣挡在身前,匣面刻着的优昙花纹突然迸发青光。阿樵趁机拽着她跌入暗道,头顶的土层在银丝冲击下轰然塌陷。
暗道石阶长满滑腻的海藻,每阶都刻着褪色的潮汐符。小鱼举着虎斑贝照明,荧光映出两侧墙砖上的抓痕——是女子用指甲反复刻写的";申时三刻";。
";你娘亲的字迹。";阿樵的指尖抚过一道深痕,墙灰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红的血字:";往生卷启,三百骨祭。";
暗道尽头豁然开阔。残破的溟沧楼地窖里,三百卷《血海嫁衣图》堆成小山,每幅画轴都缠着褪色的红绸。小鱼展开最近那卷,新娘盖头下竟是沈墨瞳的脸,眼角挂着血泪,手中银针挑着半枚玉蝉蛹。
";她在这里……";阿樵突然用刀尖挑起角落的蛛网。网中粘着片焦黑的鲛绡,上面用金线绣着林阿阮的遗言:";画魂需焚己身,破卷当断亲缘。";
小鱼颈后金印突然灼痛。她踉跄着撞翻画轴堆,最底层的铁匣弹开,滚出个鎏金香炉。炉内积着灰白的骨灰,炉壁刻满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全是万历二十三年九月初九。
";这是……";阿樵的刀尖顿在炉耳处。那里嵌着枚眼熟的银铃,铃舌是截婴孩指骨。小鱼忽然想起苏锦娘腕间的银铃串,胃里泛起酸水。
地窖穹顶突然传来玉磬清音。三百卷画轴无风自动,在虚空拼出完整的溟沧楼阵图。阵眼处浮出林阿阮的残影,她怀中抱着个裹在香尸衣里的婴孩,正将半块双鱼佩塞进襁褓。
";娘亲!";小鱼伸手去触,残影却化作银丝缠住她手腕。阿樵的柴刀劈在虚空,刀刃被阵图反震得脱手飞出。画轴堆突然自燃,青火中浮出新谶语:";往生卷启,骨血为祭。";
地窖东墙轰然坍塌,露出后面被铁链锁住的青铜门。门上浮刻着十二恶鬼抬棺图,每具棺材都嵌着冰玉碎片。小鱼摸到锁孔处的莲花纹,将染血的护心鳞残片按进去。门轴转动的刹那,三百根伞骨从门缝暴射而出。
阿樵拽着小鱼扑向石柱后方。伞骨钉入墙壁的闷响中,苏锦娘的笑声贴着耳际划过:";好囡囡,这往生卷的味道可还熟悉?";
青铜门内是个环形密室,中央石台摆着卷泛黄的《往生录》。阿樵用刀尖挑开书页,褪色的朱砂批注赫然是林阿阮笔迹:";换命术成,需至亲手足为引。";书页夹缝掉出半幅香尸衣残片,内衬绣着双生子的生辰。
小鱼突然踉跄着扶住石台。她想起陆府祠堂那些刻着";婉";字的冰玉棺,想起沈墨瞳被剜去的左目——原来所有换命者,都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密室穹顶突然渗出黑血。十二具冰玉棺从血雨中降下,棺盖内壁刻着新谶语:";往生卷终,十载劫启。";阿樵的阵纹突然暴长,银丝锁链将他拽向最近的冰棺。棺盖开启的刹那,沈墨瞳的残躯缓缓坐起,空洞的左眼眶里爬出银白蜈蚣。
";墨瞳姐!";小鱼的银针穿透蜈蚣七寸,毒液却蚀穿了冰棺。沈墨瞳的残躯突然开口,声线变成苏锦娘的调子:";这份大礼,可还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