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陈斯远玩味扫量那朱鹮一眼,一旁的红玉气得直翻白眼!
粗使丫鬟?有这等姿色的能是粗使丫鬟?唬弄谁呢?
偷眼瞥了陈斯远一眼,见其面上玩味,却并不曾应下,这才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就听陈斯远说道:“你既说是误会,那我便当做是误会。只是事到如今,此事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你不若去寻了大太太与太太道恼,若两位太太宽宥了,我这边厢自是并无二话。至于这丫鬟,还是算了吧,你还是领回去吧。”
开玩笑,这等不知底细的丫鬟,陈斯远哪儿敢往房里收?若是个安稳的也就罢了,若是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只怕来日房里就得鸡飞狗跳。
他先前年岁到了,自是有些荤素不忌;这会子身边不缺女子,漫说是房里的香菱与红玉,这外头可还有邢夫人与尤三姐呢,心下憋闷了寻谁不是?没必要什么人都往自家划拉。
赖大媳妇惯会瞧人脸色,听了这话情知陈斯远心下还气恼着,哪里肯就此领着人退下?当即便说道:“大太太与太太那边厢,我与当家的自会去请罪。这朱鹮……还是留在远大爷处使唤吧。哦,这是身契,远大爷放心,明儿个一早那孽障必寻了远大爷告罪。”
情知再说下去也是无益,赖大家的干脆将身契撂下,作揖连连告退而去。红玉拾了身契追将出去,与那赖大家的拉拉扯扯好一通,奈何犟不过其,只得黑着一张脸回返。
扫量一眼俏生生立在那里的朱鹮,红玉正要发问,便见朱鹮忽而掩口干呕不止。陈斯远心下悚然,霎时间朝着朱鹮的小腹观量过去,便见其小腹隐约隆起……这,莫非是有了?
与红玉对视一眼,主仆二人脸色愈黑。
忽而外间芸香又回话道:“大爷,隔壁薛大爷到访!”
薛蟠来了?陈斯远略略思忖,便知薛蟠此来大抵是送银钱的。海贸一事箭在弦上,邢夫人早已将银钱收拢了七七八八,陈斯远正打算这几日往内府走一遭呢。
陈斯远起身迎到门前,便见薛蟠晃晃荡荡行将过来,遥遥瞥见陈斯远,便笑着拱手道:“远兄弟,我来送银钱。”
陈斯远笑道:“哈哈,文龙兄今日不来,来日我也要去寻呢,快请。”
二人转过屏风进得房里,薛蟠忽而瞥见内中杵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顿时瞪着牛眼纳罕道:“远兄弟从哪儿寻来的小娘子?”
陈斯远眼见薛蟠死死盯着朱鹮,心下忽而一动,邀其落座笑道:“文龙兄不知,这是赖家的赔礼?”
“赔礼?”
陈斯远简短截说,便将因由说了一遭。那薛蟠听了顿时蹙眉道:“好大的脸面,一个奴才秧子竟敢冒犯远兄弟?我若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嘿,说不得来日便替远兄弟出一口气!”
陈斯远面上愁苦道:“算了算了,赖嬷嬷在老太太跟前都极有脸面,左右此事揭过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薛蟠此人一身毛病,唯独孝顺、讲义气,前一回错有错招,薛蟠以为陈斯远回护这才免得亏了大笔银钱,此番又在海贸上插了一脚,薛蟠只觉陈斯远乃是掏心掏肺的好兄弟,又觉前一回夺了柳燕儿实在不当人子,心下正思量着回报呢,又哪里肯罢休?
当下拍着胸脯道:“远兄弟甭管了,此事往后跟远兄弟无干!呵,一介奴才真是好大的狗胆!”
陈斯远此时朝红玉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赶忙领了那朱鹮退下。
眼瞅着薛蟠目光一直盯着朱鹮,待其转过屏风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陈斯远便笑道:“怎地?文龙兄可是有意?”
薛蟠赶忙摆手连连,道:“诶?远兄弟哪里的话儿,既是远兄弟的丫鬟,当哥哥的怎好觊觎?”
陈斯远笑道:“文龙兄不知,我如今正不知如何处置此女呢。”
“哦?此话怎讲?”
陈斯远道:“那赖尚荣最是阴毒,庆元楼下乃是此人先行招惹,我可是半句话也没驳斥过?转头儿又寻了陶监丞要坏我名声……呵,这赖家送来的丫鬟,焉知不会与其暗通款曲?来日若盗了我书房中的文章,再歪曲一番,我又该如何是好?”
“哦?这倒是……”薛蟠思量半晌,合掌道:“有甚难的?这女子都是一般无二,远兄弟只管睡上几回,包管她从此一心一意。就好比燕儿,她就……额……”
陈斯远心下暗叹,此人智商、情商都不够,让其经营薛家应声真个儿是赶鸭子上架。薛姨妈若一意孤行,只怕薛家只会越经营越败落。
当下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看文龙兄好似有意,不若将此女领了回去?”
薛蟠果然意动不已,搓手道:“这,这只怕不大好吧?”
陈斯远正色道:“有何不好的?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此女新才送来,我不想留,不若转送文龙兄。”
薛蟠推拒连连,脸上却已笑开了儿。陈斯远又劝说道:“文龙兄家中有姨太太、薛妹妹看顾,想来此女便是生出心思来,也无济于事。如今我实在为难,还请文龙兄搭把手。”
薛蟠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只觉陈斯远乃是好朋友!当下爽快应下,又蹙眉道:“我也不好占了远兄弟便宜,这来日分润……不若只给我两成就好?”
陈斯远笑道:“一码归一码,既是自家兄弟,文龙兄还是拿三成,我有一成分润就好。”
薛蟠大喜过望,拱手道:“远兄弟情谊,当哥哥的愧领了。咱们往后走着瞧……嗯,还有那赖尚荣,不出三日,嘿嘿,远兄弟擎等着信儿吧!”
陈斯远笑着应下,薛蟠又赶忙将银票奉上,吃了一盏茶,这才乐滋滋领了那朱鹮回返梨香院。
人一走,红玉顿时展颜,凑过来笑道:“大爷处置得对。那朱鹮不明不白的,可不好随意收进房里。”小腹隆起、干呕不止,说不得就有了双身子,哪里还敢收进房?
陈斯远探手点了下红玉脸颊,道:“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眼见红玉笑而不语,转而又道:“不过外头就一个芸香,的确使唤不开。你回头儿去寻了平姑娘,央其打发两个粗使婆子来。”
红玉不迭应下,又凑过来为其揉捏肩膀。陈斯远则闭目暗忖,也不知荣庆堂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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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外垂门。
薛姨妈与宝钗一并出来,那邢夫人要回东跨院,便沉着脸与众人道别,旋即乘了轿子往前头而去。
如今邢夫人有了月份,老太太特意准其往来乘轿,也不用晨昏定省,可算是难得的恩典。
薛姨妈瞥了王夫人一眼,姊妹二人便凑在一处,宝钗略略缀后,三人便往东路院行去。
薛姨妈思量道:“不想赖嬷嬷好大的脸面!”
方才邢夫人很是阴阳怪气了一番,赖嬷嬷连连道恼,最后眼见说不过竟朝着邢夫人下跪求饶。那高堂上端坐的贾母原本一直不放声,见得此等情形这才开了口。
什么‘一时误会’‘再有下回决不轻饶’,老太太既发了话儿,孝道大过天,邢夫人便是再不甘愿也得应承下来。
薛姨妈方才一直冷眼旁观,便是王夫人虽然帮着邢夫人说了几句,却也一直在打太平拳,心下都知晓一时半刻动不得赖家。
王夫人冷哼一声,说道:“奴大欺主罢了。瞧着吧,早晚有他们家的好儿!”
过了穿堂,眼见四下无人,薛姨妈压低声音道:“姐姐方才为何不多说两句?说不得能逼着赖家让渡一些好处呢。”
王夫人叹息道:“有老太太护着,便是让渡了,又能有多少好处?别好处不曾拿到,反倒惹了老太太疑心,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薛姨妈一琢磨也是,点点头,忽而说道:“这番思量……莫非也是远哥儿说的?”
宝钗原本一直闷头随行,闻言顿时抬起眉眼来观量。
一直沉着脸的王夫人,闻言面上有了些笑模样,说道:“大差不差,谁能想到大房竟有个这般有能为的亲戚。”
薛姨妈想起那夜情形,禁不住心下怦然,嘟囔道:“也是古怪,远哥儿才多大年岁?哪儿来的那般多心思?”
王夫人笑道:“妹妹莫非忘了那句话?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远哥儿是个聪慧的,又有才情,说不得来日真能东华门外唱名呢。”
哪个少女不怀春?薛姨妈是王家女,虽不大读书,却也没少听那才子佳人的戏文。年轻时也曾想过来日嫁了个风姿卓越、才情显著、知冷知热的俊俏郎君来,奈何后来嫁与了薛家大房。
自那夜过后,薛姨妈这心下就好似种了心魔一般,虽明知不该胡乱思忖,偏偏禁不住胡思乱想。
这会子越想心越乱,忽而想起那夜陈斯远所言,薛姨妈便道:“姐姐不知,那日我宴请远哥儿,他也说了一些道理。”
当下便将陈斯远所说,薛家此时合该收缩应声,谨守门户,以待来日再展宏图的说法复述了一遭。
王夫人不懂营生,心下看不起薛蟠不说,因着元春封妃,如今连薛姨妈与宝钗都不放在眼里。
闻言略略思量,想着若是薛家丢了皇商,好似这婚事便有了由头作罢?当下便道:“这外间的事儿我也不懂,不过妹妹既说出息越来越少,想来远哥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薛姨妈舍不得皇商名分,叹息道:“我再仔细思量思量吧。”
转眼过了梦坡斋,王夫人自行回了院儿,薛姨妈便与宝钗往梨香院而去。
母女二人计较一番,一直拿不定主意,谁知甫一进得梨香院里,便听得柳燕儿正与薛蟠吵嚷,那厢房外还杵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
母女二人相顾愕然,寻了留守的同喜,同喜方才低声道:“方才大爷往隔壁去送银票,谁知竟领了个丫鬟回来,大爷只说是远大爷送的。”
许是听见了外头响动,这会子柳燕儿不再吵嚷,只一个劲儿的嘤嘤啜泣。薛蟠干脆摔门而出,正要与朱鹮吩咐什么,抬眼便见薛姨妈与宝钗都在,当下尴尬一笑,招呼道:“妈妈与妹妹都回了?”
薛姨妈点过薛蟠,一径到得正房里问话。待听过薛蟠说法,薛姨妈回想了下那朱鹮颜色,顿时愕然道:“这远哥儿竟就这般转送了来?”
薛蟠得意道:“远兄弟最是豪爽,心下瞧不起赖家,嫌留在身边儿碍眼,干脆就交给我来处置了。”
宝钗思量道:“远大哥不曾求过哥哥什么事儿?”
“不曾。”
薛姨妈便感叹道:“你这回又亏欠了人情,来日须得报还一二。”
薛蟠咧嘴道:“妈妈还不知我什么性子?从来都是别人敬我一分,我换人一丈。”心下打定主意,明儿个便寻了狐朋狗友,径直使了银钱寻些青皮喇咕,定要打断赖尚荣一条腿,如此才对得起远兄弟情谊啊!
薛姨妈不疑有他,当下叮嘱两句,便打发猴儿急的薛蟠去了。
母女两人又计较起家中营生来,依旧不得其法,薛姨妈半是无奈、半是希冀道:“罢了,待过几日我去仔细问问远哥儿就是了。”
外间厢房里。
薛蟠扯了那朱鹮往梢间里嘘寒问暖,另一边柳燕儿虽在啜泣,心下却胆寒不已!
前番算计陈斯远,原本只打算唬弄其一通,也好为自个儿寻些好处。待过后柳燕儿就后悔了!
薛蟠与薛姨妈不知内情,那陈斯远奸滑似鬼,哪里不知酒水中掺了佐料?这两日柳燕儿战战兢兢,生怕遭了其报复,不想报复这就来了!
那贼厮竟给薛蟠身边塞了个姿容更胜的丫鬟来!这是要掘柳燕儿的根基啊!
来日若失了薛蟠宠爱,她柳燕儿到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起那日陈斯远所说,柳燕儿顿时信了大半。错非有贵人为其遮掩,那贼厮又岂会这般肆无忌惮?罢了罢了,形势不如人,来日还是赶紧告罪,从此再不敢招惹了。
备注:晴雯原本叫喜鹊,朱鹮、喜鹊并称吉祥,因是增设朱鹮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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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