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国,天佑二年五月,新皇登基第二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歌声犹在耳边回荡着,叶蓁醒了。
摇晃了几日的马车终于停下,叶蓁刚拭了把额头的薄汗,帘子便被掀起了一角。赶车的老汉眼神有些奇怪,看着她,叹息一声,轻声道:“到了,姑娘下车吧!”
叶蓁听话地扶着老汉的手臂下车,脚已落地,身子却好似还在马上车,有些不稳,她虚扶车辕,抬眸的瞬间视线一滞——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此地极为繁华,虽已日落西沉,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是,这里的人放浪形骸,好似并没有把书中的礼义廉耻放在心上,莺声燕语很是露骨。
叶蓁曾生活的村子消息闭塞民风淳朴,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她懵懂着木着一张小脸,瞧一瞧灯红酒绿,再去看眼前浓妆艳抹被称为“妈妈”的女人,突然就明白这必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妈妈”的眼神是看惯了世事的冷漠,眼前的小女娃没有哭闹,没有要死要活,甚至没有一丝惧怕。人伢子说她心智不全不会哭也不会笑,妈妈细细地打量她,审视着她,却不认同,反而觉得这孩子聪明得不同寻常。她围着叶蓁小小的身子转了一圈,拉起手,拨开碍事的宽袖,抚摸着凝脂一般白皙细嫩的皮肤,嘴角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牵着叶蓁,往雕梁画栋的楼里走去。
叶蓁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去沐浴吧,路上辛苦了。”上了二楼,站在拐角的地方,妈妈淡淡地笑了一下,放开了叶蓁的手。
叶蓁垂着眼,听话地跟着一个被妈妈唤作青儿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向另一个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下了,转身望着妈妈,像是有好多话,可踯躅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垂首进了房。
妈妈看着叶蓁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即便是幽幽的叹息。她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像是要拭去若有似无的苦涩。
“妈妈,怎么样?”
妈妈吓了一跳,询声转身看去,有些嗔怪地对身旁的女子说:“红叶,我看,这清月阁的规矩你是永远都学不会了。”
红叶爽朗笑了,拉着妈妈宽大的袖子撒娇:“妈妈原谅我吧,我只是好奇。都说那孩子是个不会哭不会笑的空壳子,咱这种地方,我倒好奇妈妈要块木头做什么。”
妈妈倒也不与她计较,也不答他的话,兀自道:“美人坯子,没想到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竟然还出这样的女子,像朵玉兰花儿一样。那双眼睛,这世上再没有更美的了。”
“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牙才刚长齐,妈妈这眼也忒毒了些。”
妈妈斜睨了红叶一眼,转头看向了二楼拐角的方向,喃喃地说,“叶蓁,取这个名字的人,想必是有些才情的。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
“妈妈,舒公子来了。”一个龟奴小跑到妈妈身边,低头传报。
妈妈一听,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正了正头上的珠花,换上了副谄媚的笑容,赶忙迎了出去,老远喊着:“舒公子……”话音未落,却被舒公子身旁的男子吸引了。
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男子,南来北往还有个把异域的,什么样的没见过,可眼前的却是最美的了。说他美,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好似女人的脸,甚至比女人还要美,若不是因他身材健硕,比舒公子还要高出半头,举止全无女子相,妈妈真的以为他是男扮女装了。
男子看上去弱冠之龄,两道长眉斜入鬓角,澄澈的眼睛水光潋滟,乍一看似是温柔如水,细看却又冷若寒冰,拒人千里。还有挺拔的鼻梁,两片薄唇像是染了胭脂,竟比女子的唇还要艳上几分。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锦袍,袖口上滚着月牙色绣着花纹的镶边,腰束玉带,带两侧各垂着雕工极细的玉佩。妈妈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只看了他一眼似乎就再也忘不掉了。
身旁的红叶早就对这位惊为天人的男子心生爱慕,摆出了欲语还羞的样子,万种风情地看着他,可男子竟未看她一眼。红叶心生气恼,好歹,她也是清月阁里的头牌,平日里,想入她闺房的男子能从街头排到街尾,没成想,这男子的竟然根本瞧不上她!
舒公子看看妈妈,再看看红叶,忍不住笑了起来:“妈妈,我们这位公子可让您看得不自在了。”
妈妈回过神,福了一福,赶忙道歉:“失礼了,失礼了!这位公子真可称为貌若潘安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容貌能比得上公子的,不知道,怎么称呼?”
舒公子看着逸公子越来越冷的脸色,眉头微颦赶忙说:“他是我的好友,妈妈称他逸公子好了。”
妈妈和红叶赶忙唤了一声“逸公子好”,躬身请他们上楼。
逸公子向妈妈回礼,开始若有所思地打量这家与众不同地青楼。说它与众不同,是因少了许多俗气的东西,装饰还算清雅,算是与“清月”的名字相得益彰。他一边看,一边在心中想:“桓之没有诳我。”
刚上楼,就见青儿拉着一个白衣女子一脸怒气地从拐角的房间中走出,见妈妈陪着两个器宇不凡的男子,赶忙低下了头,垂手立在了一旁。白衣女子身体一转进了房,留了个背影给他们。舒桓之,舒公子是这里的常客,青儿是熟识的,也没少得他的赏,可旁边的男子……青儿一时之间竟然忘掉了规矩,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惊鸿一瞥,白衣女子那双如明月一般的眼睛让逸公子心中一动,果然像极了那位故人。他将目光投向桓之,桓之最会察言观色,故意问:“青儿今天这是怎么了,小脸气成这样?!”
青儿看着妈妈欲言又止,瞧着大家都看着她,脸不由地红了。
“舒公子问你话呢!”
青儿赶忙回答:“新来的不守规矩,偏要穿带来的孝衣,不肯穿妈妈准备的衣服,怎么劝都不听。”
妈妈一听皱起了眉头,问:“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