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婉儿高兴地说道:“这我就放心啦……放心啦!”眼眶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水。
不到一会儿,饭已喂完。拓跋婉儿担心再这样聊下去玲儿肯定会问起自己的别后经历,于是假装慢慢睡着了。玲儿担心若与她同睡一床会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便就一张长椅躺下。
半个时辰后,拓跋婉儿见玲儿已经进入了梦乡,于是轻轻起身,拿起身旁的公主刀,悄然出门去了。
此时吕家的晚宴还未结束,佣人们都在正厅和前院不停忙碌着,偌大的后院少有人来,静悄悄的一片。拓跋婉儿绕过一个小湖,穿过一条连廊,径直来到一间屋子面前。
轻轻推开房门,月光从门外倾泻进来,照亮了半间屋子。她放眼环视一遍,只见室内干净、整洁,床铺、桌椅和其它所有的家具用品都还像当年那样摆放着,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又好像天天有人在打扫。
她缓步走到床头坐下,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丈夫吕震庭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好像在眼前晃动,儿子吕北山那吚哑学语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窗前的一个像框上--像框里面装着一张画像,画像上画着一男一女二人,男的无比英俊,女的无比漂亮,正是自己与丈夫年轻时的模样。
婉儿凝视着那张画像,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心道:想必是儿子北山思念自己与丈夫,于是专门找了画师画了自己与丈夫的画像放于窗前,以便随时瞻仰。
她拿起画像,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嘴唇微动,喃喃低语:“震庭,您看到了吗?咱们的儿子—北山没有忘记咱们啦!”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她矮身朝窗外一看,只见数人正穿过连廊向这边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丫环,提着一个红红的灯笼引路,走在中间的是两个年轻的护卫,架着一位醉醺醺的中年男子,跟在最后面的,则是一位中年妇人。
只听中年妇人在不停地叮嘱那个醉酒男子:“北山,小心脚下!”原来今晚吕家庄的晚宴已经结束,吕震庭和叶静荷回房歇息来了。
拓跋婉儿本来已有几分把握断定那个醉酒男子就是自己已有二十年未曾见面的儿子,这时听到那个妇人亲切地叫他“北山”,心中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近距离地瞧见日夜思念的儿子和儿媳妇,她的心呯呯地跳着不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渐渐走近。
到了这间屋外,原本已醉得一塌糊涂的吕北山突然变得无比清醒起来,停下凌乱的步伐,手指朝屋内一指,口中嚷嚷道:“进屋!我要看……看爹爹和娘亲!”
前面那个引路的丫环灯笼一转,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来。
拓跋婉儿大惊,身影一晃,将自己藏身于一个屏风之后。
五人进了屋,丫环点了一根焟烛,房间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吕北山环顾一遍屋里,然后在靠床的一把圈椅上落座。
这时,另外一个丫环端来一杯热茶,叶静荷伸手接过,俯身将杯子送到吕北山的嘴边,柔声说道:“北山,这是醒酒的茶水,您快喝下,这样或许胃里会好受一点!”
哪知吕北山却一把将茶杯推开,嚷道:“静荷,我没醉!我没醉!谁说我喝醉了?”
叶静荷朝他轻轻一笑,像母亲哄小孩般道:“北山,您今晚都喝了四十多杯了,还说没醉?我和您成亲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您喝这么多酒的。”
“四十多杯?是吗?哈哈……”吕北山笑道:“今晚确实比平时喝得多了点,不过那是因为我今晚太高兴……太高兴了!静荷,您知道我今晚为何这么高兴吗?”
叶静荷朝他抿嘴一笑:“北山,看把您美的,还不是靖儿、岩儿、冰儿这三个孩子今晚比武胜了,在众人面前给您长了脸,争了光!”
“是啊,静荷,您看,靖儿镇定自若,岩儿临危不惧,冰儿勇气可嘉,他们这三个孩子啊,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让我放心啦!静荷,这是我这一辈子以来,感到最为高兴的一件事情啊!哈哈哈……呜呜呜……”吕北山大笑几声,突然又像一个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叶静荷连忙用双拳轻轻地捶着他的后背,蹙眉问道:“北山,您这是为何,刚刚还在笑的,怎么又哭起来了呢?”
吕北山呜呜哭了一阵,慢慢停顿下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静荷,您看咱们夫妻俩是如此地恩爱和睦,靖儿、岩儿、冰儿是如此地懂事和有孝心,咱们的生活是多么地美好和幸福!然而这一切,爹爹和娘亲却都已经看不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让人多么痛苦和遗憾的事情啊……爹爹、娘亲,您们为何如此狠心,早早地就抛下我们而去呢?您们二老在天上还好吗?儿子想您们啦!呜呜……”言罢,又伤心地痛哭起来。
叶静荷轻轻地把丈夫的头搂在怀里,柔声劝慰道:“北山,您不要过于伤心,您是个孝顺的儿子,我相信爹爹和娘亲在天上一定会看到咱们的。如果他们看到咱们生活得如此幸福,一定会非常地开心!”
吕北山止住痛哭,泪眼汪汪地望着妻子:“静荷,人家都说儿女的生日,其实就是当娘的苦难日。今天是我38岁的生日,其实也就是娘亲38年前的苦难日。娘亲10月怀胎,生我养我,年纪轻轻的却去世了,没有享过儿子一天的福。静荷,我心里难受……难受啊!”
突然,他从圈椅上坐起,快步走到窗前,双手捧起那张画有吕震庭和拓跋婉儿的遗像,放在眼前久久凝视,口中嗫嚅道:“上天啊,你为何如此狠心,竟将我的爹爹和娘亲双双夺走!”越说越伤心,几近昏厥。
“北山!北山!您这是怎么啦?今天是您的生日,应该多高兴才对啊,怎么又哭起来了呢?快不要哭了,不然会惊到靖儿、岩儿、冰儿他们三个孩子的。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屋歇息去吧!”叶静荷一边劝慰,一边向身旁的两名护卫招手示意。
那两名护卫连忙将吕北山手中的遗像拿开并交给叶静荷,然后扶着他往屋外走去。
吕北山一边用力挣脱他们,一边大声嚷道:“不!您们不要管我,我也不要回屋歇息,我只想在爹爹和娘亲的房间里,再多呆一会儿,再多呆一会儿……”
两名护卫连忙抱住他,手腕用力,将他一半是扶一半是架请出了房间。吕北山只得跟着叶静荷回房,远去数十步还频频回顾。
拓跋婉儿隐身在屏风之后,儿子吕北山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而这每一句话也都像一把尖刀深深地扎在她的胸口之上。她好想出来抱一抱日夜思念的儿子,好想让儿子知道自己还活着,好想让儿子清清楚楚地看看自已……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站出来--离家数十年,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儿子。
待儿子、儿媳一行已经去远,她才从屏风后面走出,走到窗前,捧起那张画有自己和丈夫画像的像框久久凝视--
“震庭,谢谢您!哪怕我做了任何对不起您的事情,您都还在努力维护我在北山心目中的形象。对的!您告诉他我早已去世了是对的!这样,他就不会在心中记恨我这个狠心的娘亲!”
“震庭,您刚才已经看到了,北山和静荷是多么幸福的一对,还有我们的孙儿,听说他今晚比武也赢了。咱们吕家真是后继有人啊!哦,震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公主刀我已替您保管了很多年,现在我业已被人盯上,担心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于是只有将它交给北山了。震庭,我已完成了您交给我的任务,求您在天之灵,一定要好好地保佑咱们的儿子、儿媳和孙儿!一定要好好地保佑咱们吕家!”
拓跋婉儿深情地看着丈夫的遗像,轻轻向他诉说,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淌过面颊,然后一滴一滴地拍打在手中的画像上……
“北山,我要走了,咱们梦里再会!”
她用衣袖擦拭干净画像上的泪珠,将它端端正正地靠壁摆放,然后解下背后的公主刀放于桌上,再观察一下屋外四周,见巡夜的庄丁刚过,方才轻轻地拉开房门,原路返回玲儿那间屋子。
此时,玲儿睡得正香,脸上还挂着几丝甜甜的笑容。拓跋婉儿自觉完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长长地输了一口气,蹑手蹑脚上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