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夜色如水。
老妪服过解药,包扎好伤口,又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调息,终于从鬼门关挺了过来。
淡淡的月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叶,洒在她的脸上和怀中的像框上。像框中吕震庭的面庞栩栩如生,如真人在眼前。她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遗像中丈夫的额头、鼻子、嘴巴,一边深情地喃喃道:“震庭,夜已深了,想必孩子们都已睡着了,咱们现在正好回去,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看上一眼就行了,咱们千万不要打扰到他们……”不知不觉,眼眶中已噙满了泪水。
老妪起身,在山间小路上踽踽独行。吕家庄越来越近,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而她的心情却越来越激动。离庄约有一里之地时,她担心被巡夜的更夫发现,于是放弃直通庄前的大道,专挑逼仄的小路绕到庄后。
熟悉的山庄就在眼前。她又轻吻了一下怀中的遗像,柔声说道:“震庭,咱们到家了!”然后纵身一跃,翻过一丈多高的围墙,轻轻地落于院内。
只见院内,树木葱郁,流水潺湲,几株桂花树斜依在墙角,花开正艳,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花香。
--原来这里,就是吕家庄的后花院。
这也是她多年以前与丈夫吕震庭几乎每天都要携手散步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池一石都见证了他们的幸福时光--那时新婚燕尔的他们,一个是风流倜傥的少侠,一个是如花似玉的公主,郎才女貌,伉俪情深,令人无比艳羡。
岁月匆匆,数十年转瞬即逝,到如今已物是人非。老妪睹物思人,悲从中来。
“什么人?”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喝问。
老妪连忙回头,只见淡淡的月光下,一位五旬左右的老妇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正一步一步地走近自己。那老妇虽然头发花白,身材面容却保养得甚好,想必年轻之时也是一位青春丽人。
老妪盯住那老妇上下不停打量,终于辨认出来,惊喜地大叫一声:“玲儿,是您吗?”
那老妇一怔,随即也认出了老妪,立即将长剑扔在地上,向她扑来。
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公主,玲儿终于盼到您回来了!这么多年您都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看玲儿呢?”被老妪称为“玲儿”的老妇,把脸埋在她的肩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只见老妪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她一边轻轻抚摸着玲儿的头发,一边柔声说道:“玲儿,您不要叫我‘公主’,还是与当年一样,叫我‘婉儿姐’!”
原来这位老妪就是大魏皇帝拓跋锡的女儿--拓跋婉儿,而这个被她称为“玲儿”的妇人,则是她当年的贴身丫环、吕北山的奶娘--张妈!
玲儿抬起头来,破涕为笑,立即叫了声:“婉儿姐!”
“嗯,我的乖玲儿!”拓跋婉儿高兴地应道,又与她拥抱在一起。
“婉儿姐,对不起,玲儿没有替您照顾好驸马……他……他在二十年前便已去世了……”玲儿哽咽道。
拓跋婉儿用手轻轻擦拭掉玲儿眼中的泪水,柔声安慰道:“玲儿,您快别哭,这件事情婉儿姐早已经知道了,婉儿姐不怪您。”突然,捧起玲儿的脸,问道:“玲儿,您怎么还在吕家庄?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没有……嫁人吗?”
只见玲儿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泪眼中含着笑意,还带有几分羞涩:“婉儿姐,您没有回来,玲儿怎么能嫁人呢?玲儿曾经发过誓,无论要等多久,都要等到婉儿姐您回来。玲儿若中途嫁人走了,婉儿姐您回到吕府,就再也找不到玲儿了……”
用一生的时光去等待一个人,用牺牲一生的幸福去等待一个人,这得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多么深厚的感情啊!
“玲儿……”拓跋婉儿感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地掉下。
“婉儿姐!”玲儿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您在这儿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通知少爷和您那未曾见过面的少奶奶以及文靖小少爷,他们若是知道您回来,一定会高兴坏了!”言罢,转身就要跑开。
拓跋婉儿大惊,急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玲儿,先不要!”然后“哎哟”一声,痛得蹲了下去。原来她伸手去拉玲儿时用力过猛,不小心迸裂了伤口。
“婉儿姐,您怎么啦?”玲儿连忙用双手去扶,手指一下触碰到她背后湿漉漉的衣服,抬起手一看,竟是满手的血!
玲儿大声惊叫:“婉儿姐,您受伤了?”
拓跋婉儿诡秘地向她笑笑:“玲儿,刚才不小心遭了几个毛贼的暗算,不碍事的。”
“婉儿姐,您看您,都流了这么多血啦,还说不碍事。快!让我扶您到我房间里瞧瞧!”
拓跋婉儿笑着点头答应。于是玲儿双手扶着她,慢慢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玲儿的房间与后花园仅一墙之隔,穿过一道小门,再走十几步便到了。只见屋里宽敞、明亮、整洁,家具一应俱全,另外还有独立的卫浴间和做饭间。
原来她虽是拓跋婉儿的丫环,但吕家却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下人看待。现任庄主--吕震庭的儿子吕北山是她一手带大的,从小便称她为“娘亲”。吕震庭死后,吕北山对她更是关怀备至、照顾有加,知她喜欢清静,专门将她安排在环境清幽的后花园旁住下,从来不让她触碰庄上的任何杂务,连她自己的衣服、床缛都是由另外一位老妈子帮忙浆洗。今天是吕北山的生日,一大早,吕北山和叶静荷夫妇俩便将她接到前院,以长辈之礼待之。只是她年龄大了,处不惯太热闹的场合,吃不惯太油腻的食物,所以午饭后又回到后院休息。今晚晚宴即将开始时吕北山和叶静荷二人又亲自来请,她再三推辞不去。夫妻二人无奈,只得安排人将饭菜给她送了过来。她晚上不愿吃得太饱,于是将饭菜放在橱柜,便去后花园散步去了,哪知竟在那儿遇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婉儿公主。
玲儿将拓跋婉儿扶上床平平躺下,又给她洗净脸,清洗好伤口,敷上药,和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后,这才生起炉灶来。
不到一会儿,热气氤氲,满屋饭香,饭菜已经热好。她坐于床头,一手端碗,一手执勺,给拓跋婉儿慢慢喂饭。烛光闪烁,温暖了她的脸庞,也湿润了拓跋婉儿的心。
“婉儿姐,这是少爷派人给我送过来的晚饭。他今天38岁生日,远远近近来了好几百名客人,府上一整天都在大摆筵席。我喜欢清静,中午过去一起吃饭了,晚上就懒得去。哪知少爷晚上又派人送了过来。我吃不下,正好给您热热凑合吃了,还合您胃口吗?”
“味道不错!”拓跋婉儿笑着称赞,停顿一下,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北山都38岁了。咦,玲儿,北山是哪一年成的亲?”
“婉儿姐,少爷是17岁时成的亲,少奶奶叶静荷是江南大侠叶秋龙的二女儿。婉儿姐,甭提少奶奶啦,她真地是又漂亮又贤惠,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对我好!”
“哦,他们一共生了几个孩子?”
“婉儿姐,少奶奶就只生了一个孩子--文靖小少爷,他活像年轻时候的震庭少爷,非常地英俊潇洒,您如果见到他,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