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葛黎支起手肘耐心地听着对面牟迈恒汇报这段时间城内外的灾情。
壶县受灾面积是最为严重的,更何况又是疫区,牟迈恒确实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他道:“疫者每日都有,药材难以跟上,所以,下官在城南设了收容之处”
葛黎道:“去看看吧。”
牟迈恒
顿了下,道:“是。”
佟威不禁心疼,他知道自从这位主子接任了赈灾重任以来,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总是能镇定自若地处理一切突发事件,奇异地安定人心。
他轻声道:“主子,您不妨先睡一会儿?”
葛黎嗯声,依着榻闭上眼睛。确实这几日她有些疲乏了,而从那次遇险后她的体力比以前有些不支。
车子里沉静下来,只听到车轮辘辘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骤然,一声凄厉的哭声撕裂了这份沉静。
葛黎睁开眼睛,道:“怎么回事?”
牟迈恒苦笑道:“应该是衙役在挨家搜查。”
从疫病发生后,县郡就做出了一系列的措施,包括围村,隔离,还有督查,诊治,将疫病的发病率减少到最低点。
但是,因为大夫和药材跟不上,有些病者不能得到及时的诊断和治疗,所以往往发现有相似者便将其迅速隔离,其中也不乏有误诊者。
为今之计,却只能如此。
葛黎没有多问,撩开车帘子跳了下去。
这是一个狭窄的巷道,地面坑坑洼洼的,前面的一户人家门前围着三四个衙役。
门槛上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死命不放,“官爷,我家小儿不是生病,不是生病!只是今儿吃坏了肚子,有些发热而已!官爷,你高抬贵手!”咚咚咚,她将头磕在青石板上响得刺耳,那血湿了青石板。
几个衙役似乎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其中一人厉声道:“大人有令,凡不明发热腹泻者,全部隔离!你这妇人还是将孩子给我!”
那妇人哭道:“小儿本来体弱,若是被关在那个地方横竖都是死,若是官爷执意不愿,连带着小妇人也关了进去!”
“你胡说什么?!”从门里走出一个黄瘦的汉子,面有病容,道:“你,你这妇人忒胡说,你若走了,大儿又该如何?唉,小儿,小儿你随他去吧”
妇人愣了楞蓦然大哭,那手却不由地松了。
一个衙役过来扯过那孩子便扔到了一旁的马车里。
那妇人只是嚎哭着,却不能有所动作,旁边的房屋不知哪里又传来嘤嘤的啼哭声,真是凄凉至极。
葛黎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多言,只是那唇紧抿着。
一行人都沉默不语,转身上了车,不大工夫便到了城南。
所谓的收容所不过是围起来的几间连在一起的房子,其中一面墙被拆下,以一个铁栅栏堵住,铁锁把门。距离有百米的距离则搭着棚子,放在十几口大锅里面熬制着药汤,味道浓重,还有十几个人在忙碌着。
走近前,听到里面有微弱的呻吟声,还有拍打呼救的声音,里面目不可视,从门槛下流出褐色的难闻的液体。
显而易见,这几十个人吃喝拉撒全部在里面,仅有的接触就是每日隔着铁
栏杆递进去少的可怜的饭菜和药汤,即使不病死也会被饿死。
葛黎脸色沉凝地站在门前,一个孩子慢慢蹒跚着爬到铁栏杆前。他仅有十岁左右,因为饥饿他的头显得很大,眼睛也大,黑白分明,那手瘦得像是鸡爪子,仅能蔽体的破衣服上沾染了秽物,发出难闻的味道。他呆呆地看着她,绝望而又透着无尽希望。
葛黎撇过脸,转过身吩咐道:“把人全部弄出来。”
身后的人都面面相觑,牟迈恒迟疑道:“明大人,这个,若是逃出去便会将疫病传播开,您看”
葛黎冷笑道:“你确诊是染上了疫病吗?如果不是,这样是谋杀!”
对方噎住。
半晌,一人抖索着过来,打开了铁门。
灯光点起,一眼望过去,或躺或依着,空洞的眼睛,骨柴般的身体,如果不是那缓缓起伏的胸口几乎让人以为进了死尸集中营。
葛黎道:“召集人手,自愿者多给银子,本大人作保,将这些人尽最大的努力诊治!”
“是!”
不大一会儿,一个个病人被包裹厚实的人拖出来放在芦席上,接着另一批同样装束的人开始用热水清洗他们的身体,喂他们药汤。
葛黎知道,这些人中能够生还的希望很但是那个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让她心头悸动,她不能无视这些生命的逝去。
她走开了些,牟迈恒紧跟其后。
路旁一棵树像是人干枯的手指无力而突兀地指向天空,树身显出干裂的纹路,仿佛只要轻轻一拗便可以折断。
葛黎觉得自己像是被置于火上炙烤,皮肤都烫得惊人。
这场旱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赈灾粮款现在尚能跟得上。可是,如果疫病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就是朝廷也束手无策,一旦放弃,壶县可能如那大牛村一样变成了一座死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