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恰是立春。太阳已升的老高,家门口传来马车铃儿叮咚作响的声音,爸爸从车上下来,口鼻中呼出的水气很快就凝结成一团白雾。“北京也太冷了!”爸爸一边抱怨,一边把裘氅又往脖子里掖了掖,转头撩开车帘,朝里喊道:“丫头,到了,快下来吧。”蒋氏探出小脑袋,瞪大眼睛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好奇又激动,她兴奋地跳下车,跟在爸爸后面,道:“老爷,大爷就住这里吗?”
“就是这里,快上去敲门。”
姗姐开了门,一看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问道:“你们找谁?”
“杨廷和在吗?”
“你们是谁?找杨公子有什么事?”
“我是他父亲,从四川老家来的。他应该知道我要来。”
“哎呀,原来是您老人家,快快请进!”姗姐一听是我爸爸来了,赶紧把他迎进来,然后在院里朝我屋喊:“杨公子,您家老爷子来了!”喊完便回了西屋。
我正看书呢,往窗外一瞅,见爸爸来了,激动地赶紧起身出去迎接。走近他跟前,施了个礼道:“爸,您来了!呦,这蒋丫头长高了不少。”只看到他们二人,我有些奇怪,又朝门外瞅,道:“哎?彩云呢?”
“甭瞅了,她没来。”爸爸道。
“什么?怎么没来?”我大惊失色。
“走,进屋说吧。”
我让父亲坐下,给他倒了杯茶,他道:“本来是打算一起来的,可谁知临行前突然得了病,不能出远门,只能留在家里了。”
“什么?病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紧张道。
“大夫说是痹症,风寒湿邪。她经常在家里舞刀弄枪的,老太太、太太说她把筋骨都舞散了。四肢痛痹,气血闭阻不通,筋脉关节失养,得好好调理一番,不然年纪轻轻落下病根可不是好玩的。”
“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这不让人揪心嘛。”我不安道。
“你也别太担心,房里自有卉娘好生服侍她,好药好食,只要所需尽皆供着,迟早能好的。只是今年不得见,等明年病好,一定让她过来就是。”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哎?彩云来不了,怎么把她给带来了?”我一指蒋氏。
“两个都是你房里的人,一个来不了,带另一个给你看看啊。这也是你妈和儿媳妇的意思,丫头自己也想来,我看也没什么问题吧?”
怎么没问题?这问题可大了!我要见她作甚?我要的是夫人啊!
“西屋那个女人是谁?”爸爸问。
“邻居家的婢女,我跟她家公子关系不错,所以比较熟络。”
“哦,你去车上,把从老家带来给你的东西,还有丫头的箱子都搬下来吧,我这就要走了。”
“什么?您要去哪儿啊?”
“我去会馆,省府的举人都在那里住,正好还要去见见几位老友。蒋丫头!你留下来好好陪爷。我年三十儿再过来。”
“哎,爸,不能把她一个人丢给我啊!”
“这是什么话?她是你的人,不丢给你,还能丢给我?”爸爸瞪着我道。
从老家带来了两只鸡、两只鸭,酱肉、香肠等川味腌腊;各种豆瓣酱和火锅调料,装了满满一大袋子。蒋氏只有一个箱子,我抱着她的琵琶,呆呆地站在院中目送爸爸上了马车,扬长而去,简直不敢相信,盼了一个多月,夫人没盼来,只盼来个不懂事的蒋氏。我低下头望了望她,她眯起眼睛朝我笑笑,道:“爷,您怎么长胡子了?”
我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见姗姐从西屋出来,身上还挎着一个包袱。她见我和蒋氏站在院子里,走过来道:“杨公子,老爷子怎么走了?”
“他要准备今年春闱,去四川会馆了。”
“您闺女都长这么大了啊,模样还挺俊俏。”姗姐笑道。
我整个人就呆住了,眼睛瞪得通圆,惊得都忘了向她解释。蒋氏一听就不乐意了,撅起嘴巴,双手拉着我的胳膊,把脸往我身上一贴,大声道:“谁是他闺女?我是他老婆!”
姗姐吃了一惊,继而很尴尬地笑了笑,道:“哦呦,不好意思,没想到尊夫人这么年轻……”
“不不不,她不是我夫人,她是夫人带来的媵妾,年纪尚幼,在这胡言乱语呢。”
“我哪有胡言乱语,小老婆也是老婆!哼!”蒋氏还犟嘴。
“夫人在老家生病了,这次没有来,我父亲只把这丫头带了来。”我继续解释道。
“哦哦哦,原来如此。杨公子,我们家公子让二老爷叫回家去了,我也收拾好准备过去。那咱们年后再见。告辞了。”
“好的,哦,对了,这是我四川老家带来的特产,你拿一些回去给申屠兄尝尝。”我从袋子里拿出两包辣卤兔头递给她。
“杨公子,您太客气了。呵呵……那多谢了。”姗姐接过去,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