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长安,一场倒春寒刚刚结束,还没到酷暑炎热到扇不离手的地步。然而,同安长公主的手里,却装腔作势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一柄价值不菲的孔雀毛扇子。身上,却还未换下防寒的深衣。
“长公主,您,您倒是说句话啊?”长孙无忌尴尬地笑道。
同安长公主垂下浮肿的眼睑,傲慢地扫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席子上,前来“说媒”的长孙无忌。
她现下的这幅样子,就好似一只在乌鸦面前炫耀自己美丽羽毛的孔雀,让人感到在她面前底气不足。气势大泄之感油然而生。
他长孙无忌,如今是什么人啊?堂堂赵国公,官至门下侍郎,又是三公之一的司徒,更是凭借着《氏族志》恢复了北魏皇室后裔身份,拥有关陇士族地位特权,权倾朝野的相公阁老!不是谁想羞辱,就能羞辱的小次喽。长孙无忌强行忍着心中的愤忮,等待着她的“回应”。
话落了半刻,“唰”得声儿,同安长公主的手一动合起孔雀羽毛扇。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抬起脸瞬了一眼长孙无忌,幽幽开启尊口。
纵然如此,却也是故意将话语尾音,打着十成的官腔,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我赞成这门婚事就成!不过,赵国公,你能保证,适才你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出自陛下,抑或是晋王的委托吗?”
“当然!您忘了,我此来为晋王说亲乃是奉了陛下的诏令,一字一句皆为代圣所言,岂有敷衍荒诞之嫌?至于晋王的心意,昨日在两仪殿时,您不都亲耳听到晋王所言,难道还不信吗?”
听罢,同安长公主嘴角不自然地扯了一下。须臾,她那张肌肉松弛,却是不服老化着浓妆,抹得厚粉的老脸上,终于挂上了一抹假模假式的笑容,一双眼角下垂,淡黄的眸子里闪烁着异常的得意光芒。她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声儿,算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婚事,算是“同意”了,接下来的问名、纳吉和纳征,请期,自然也在长孙无忌和王家的长辈的暗箱操作下,办得有模有样。
问名,就是求亲的男方媒人前来询问女方的闺名,芳龄乃至属相、生辰八字。待媒人将女方的庚帖取回之后,找占卜大师将男女双方的属相和生辰八字核对占卜,方知成亲的男女双方是否有夫妻之相,婚姻是否美满,属相和八字、命数相冲还是相合等。
长孙无忌作为男方媒人,在问名过后,煞有介事地将王雪艳的庚帖和李治的庚帖,拿给太史令李淳风核对,请他给两人占卜一下,走个过场。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李治和王雪艳的八字是否相合。
即便李淳风说他们八字犯冲,他也会对皇帝说,两人属相八字登对儿,幸福美满。“这个,这个,长孙司徒啊…”
在占卜核对两人的庚帖过后,李淳风扯着嘴角,一张仙风道骨般的俊逸脸庞上,颤颤巍巍地挂着一抹无比尴尬的僵笑,不知该如何说。
“怎么了?”长孙无忌紧紧蹙起两道斜眉,雏巴着五官问道。
呵呵,李淳风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摇头摆手道:“没什么,我适才核对占卜了一下,卦上爻辞的意思是,晋王与王翁主八字,属相,都是极相匹配的。所谓“乾作圣男,坤为智女。配合成就,长住乐所。”
其实,他适才算出的卦,爻辞与他的这席话背道而驰。起初,他是想实事求是,无比遗憾地告诉长孙无忌,庚帖核对占卜之后的爻辞,晋王和王翁主八字不合,命中相冲不宜为夫妻,强行为之必为怨偶。
然而…
长孙无忌为促成此事,所展现出的急切神情落在李淳风的眼中,
简直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他当然知道,赵国公司徒长孙无忌拿着晋王与王家翁主的庚帖来找他卜卦询问婚姻,其目的并非在乎凶吉,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走个过场,充当一个冠冕堂皇的媒人罢了。
李淳风在太史局做事,是专门为朝廷观测天象,为皇帝祭祀等诸多大事占卜凶吉的官员。然而,没有政治实权的李淳风并不是头脑迂腐呆板的呆子。他不想得罪权高位重的相公阁老。
更遑论长孙无忌身兼权臣、外戚和功臣三重身份又是手段极为狠辣的政客。得罪他,比得罪皇帝还要不划算。
是以,李淳风才在长孙无忌问起那句话后,将要出口的实话硬生生地逼回到腹中,狡猾地换成了适才的那番话。
长孙无忌挑眉,音线上扬地“哦”了声儿问道:“是吗?”
李淳风赶紧应诺,头点得像极了正在啄米吃食儿的母鸡一样。他暗自叹了口气,“昧着良心”口是心非地捻须笑道:“司徒放心,占卜晋王与王翁主的姻缘,乃是大吉之卦,顶顶好的!请您回去,将这问名占卜的喜讯,尽快告知陛下和长公主吧!”
“很好!”长孙无忌扬起嘴角,勾勒出一抹了然的笑弧。
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了下李淳风宽厚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夸赞道:“你还算是个聪明人懂规矩、知进退,也不枉费这些年陛下对你的信任。很好!等我带彩礼前去王家纳征过后,还要过来请先生给占卜一下何日宜于婚娶。届时,希望先生也能像今日这般知时务。”
“诺,请长孙司徒放心,届时一定配合!”
李淳风拱手作揖,话中有话地说道。待他起身之后,映入眼帘的则是长孙无忌甩着锦缎广袖,得意非凡扬长而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