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落擂台时不仅凭眺了暮景之下的南绥山,还瞥到了观席间连晚亭朝她轻轻抚掌,神色中有赞许以及喜悦。
他猜到了。
余凉无奈一笑,刚站定身子怀月又再次尾击而来,剑势如长虹贯日。
幸好方才没有在空中恋战,怀月轻功优胜于她,若一个不慎便前功尽弃。
余凉握紧了手中长剑,并不翻身躲避,反而借势迎了上去。
两柄形制一般无二的长剑迎面平行而过,怀月却先一步将剑架上了余凉项颈。
而余凉的剑,则停在了怀月胸前一指处。
近在咫尺。
怀月凛如冰霜的脸上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输了。”
余凉不置可否,眼神朝项颈处瞥去:“你再看看。”
“掌灯。”台下的连晚亭突然高喊道。
暮沉西山,余晖未尽。
怀月被提醒后豁然顿悟,她怔怔看着剑上的豁口,刃锋钝废,只她刚才的力道是全然伤不到余凉的。
她猝然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剑尖,刺目晃眼,虽未抵进心间,却仍感觉绞痛无比。
“第三轮,余凉胜!”
姜韶提灯走到两人中间,依照连晚亭的意思先查看了怀月手中长剑,见其剑身已损,喜不自禁地立刻朝台下扬声大喊。
见胜负已出,余凉收剑便要转身下台。
怀月冷然出声:“你换剑是为了这个?”
“自然。若不换剑,岂不显得我仗着一把好剑才险胜于你?”余凉侧首回应却牵动了左肩的伤势,她倒吸一口凉气,又接着道,“且我换剑亦是在提醒你,是你过于自高,竟没有留心。”
说完余凉也不管怀月作何反应,随着姜韶下了擂台。
经过凌星身前时,她顿住了脚步,将手中的剑递到他眼前:“多谢。”
谁都知道这场比武是余凉耍了花招,可赛场亦是战场,怀月大意轻敌使得余凉反败为胜是不作假的。
凌星心中为自家师姐抱不平,欲要嘲讽几句,但抬头正眼一看余凉的半身血衣与苍白脸色,颇有些触目惊心,竟一时不忍诘责。
他转回头不再看她,默默把两人的剑换了回来,而后沉声道:“师姐下手有轻重,你要是不耍这些小手段,也不会伤成这样。”
余凉肩上的伤虽然不深,但此刻比武已经结束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身上的疼痛反而愈发剧烈。
她本要尽快回院敷药疗伤,刚要迈步便听到这番言语,痛意使得自己失去了耐心,顿生恼意。
余凉微微仰头直视凌星,少年好看的下颚依旧冷傲地昂着,目光落在他处。
她声音骤冷:“要是不流点血,我当时便输了。”
“你本就不敌师姐,输了又如何。”凌星嘴硬道。
“既然能赢,我为何要输?”余凉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道不行则不至,事不为则不成。输了于我无益,那拼死一搏还有一丝赢的机会。难道像你一样,还未打就先认输吗?”
凌星瞬间面红耳赤,俏若星穹的双眸终于不再故作轻视,转头朝她怒目道:“我为何认输你不清楚?”
余凉看他乱了神思的样子反而气消了不少,可嘴上却不饶人:“是,怀月怕我久战疲惫,赢了我也无趣,所以让你认输。可你同意了,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也觉得毫无胜算?”
“我是怕你再与师姐对打,会输得不甘心。”凌星沉了脸色,齿缝蹦出的句子像是极力克制着怒意。
余凉挑眉:“那昨日呢?你输得甘心?”
凌星被问住了,他微低头怔怔看眼前的女子,庭中石灯已被点燃,两人身旁还有其他弟子提着灯来往行走,盏盏明火在晦暗中像萤火虫游移飞舞,也在她瞳中跳动闪烁。
他鬼使神差地如实回道:“不甘心。”
余凉笑逐颜开,看他素日精明的样子被她唬得打愣,顿时神清气爽:“那下次就别委屈了自己,年试一年一次,何苦在这成全别人。”
凌星目送她的身影于庭院门处消失后,不觉地紧握了手中剑,胸间好似泛起了一股异样情绪,他捕捉不到更无法辨析,然后在耳旁传来的声音中悄然隐去:
“余凉跟你说了什么?”
凌星望去,是怀月已下了擂台来到他身侧,神色仍是平日那样的冷然。他长睫轻颤,“她说,我不该轻易放弃年试。”
“你赢不了她。”怀月蹙眉直言。
凌星眼神中多了些许落寞,他凝视怀月问道:“师姐先前选择与她比武,是觉得,她有赢你的可能?”
怀月:“是好奇,她的剑法比一年前有趣了不少。”
“只因为好奇,师姐就让我放弃了尝试的机会?”凌星敛起眉轻声质问。
怀月抬眉间露出几分疑惑,她不知道为什么凌星突然在意这个,不解道:“你真要与她分个胜负,来日亦可。”
“这是年试。”凌星字字重声,“每个弟子都想在擂台上证明自己。我原以为师姐看重她这个对手,就像是看重萧寒尽一样,背负上知止院的名誉与览众院一战,为了让你赢得公平,所以我愿意听你的不战而退。没想到……竟然只是好奇。”
怀月长若羽翼的墨睫半垂了下来,面对凌星话语里的埋怨之词,她不动声色,只静静立着。
见她久久不回话,熟知她秉性的凌星敛起了愠色,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姐一向高傲如天上的神仙,哪怕知错了愧疚了,赔情的话也从不会她嘴里说出来。此刻的不言,已是她最大的让步。
凌星改了语气,扬了扬剑说道:“也罢,我要是没让这局,你岂不是输得更难看。走,我们去五行堂再换把新剑。”
“我没输。”怀月蓦地抬眼,言语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凌星顿住了欲行的步子:“她是耍了心眼,可是师姐,明年你未必能赢回来了……”
怀月:“你觉得她能进得了观复洞?说不定也只是和她师兄一样,年年止于众妙之门。”
年试胜出者可得入洞的机会,但也仅仅是机会,若解不开众妙之门,便见不到宿齐,更谈不上被他亲点武艺。
凌星没有搭腔,他对余凉虽然还有些许芥蒂,但一回想方才擂台上她半身染血,却依旧如火炬般明亮的眼神,便一时生不出半点对她的质疑来。
怀月并不在意凌星的沉默,她抽出破损的长剑,手腕用力一旋长剑瞬间脱手,以猛烈飞转的动势向前袭去,随着沉闷的崩断声,围绕擂台的一截梁木被拦腰斩断,应声而倒。
她盯着挂落在地的木头截面冷冷道:“心慈手软,便是他人的可乘之机。”那一剑,她合该用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