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回洛府,已近未时。幽生谷远远望见苏剑云,迎上前去问道:“宴席都已经散了,你去哪了?老爷问你都问半天了。”
苏剑云道:“嗯…朋友送来些物事。”幽生谷道:“对了,府里来了些点子,说是要问昨晚府宅受袭一事。你不必理会,直接回房便好。”苏剑云问道:“哪儿的点子?”幽生谷道:“锦衣卫。洛府祖上怎么着也是个侯爷...不过他们也就是碍于情面过来问问,如今洛府没落,朝廷也差不多了。”
说话间已进了府内,只见数十名身着飞鱼服,头戴乌纱帽,腰挂阔刀的锦衣卫正分布院落,各自忙活。
幽生谷道:“不用看他们,我送你回去。”说着走进中院,迎面撞上了洛天驹。洛天驹见是苏剑云,喜道:“你可算回来了,家父说要找你,你若没事便去练武厅吧。幽生谷,你随我来。”叫上幽生谷一起走了出去。
苏剑云此时心乱如麻,本想好好想想应该如何应对忆鸢交给自己的事情,但一听是洛天正找自己,也只好问明方向,向练武厅走去。
走至厅内,只见洛天正正负手而立,双目望空,似是在想些什么。洛天正一回头,见苏剑云正站在厅口,挥手示意他过来,问道:“剑云啊,你打算何时离府?”
苏剑云被他问的一愣,他本来打算今晚就与忆鸢安排的线人搭上线,随后决定何时动身离府,还在苦恼如何与洛天正解释原因,但万想不到洛天正居然先行问了出来。张了张嘴,不知应当说些什么,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何时...”
洛天正笑道:“你这一路走来,总是风餐露宿,没个安稳地方吧?一看你的脸便知道了,哪里是个过安稳日子的脸。”苏剑云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前几日北风大作,自己脸上也被风沙磨破了皮。
洛天正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想去哪,洛伯伯也不拦你。你师父当年也是如此,整日浪迹江湖,行踪不定,总是不能在一个地方闲下来片刻。不过洛伯伯这里,有几句话要给你。”
苏剑云抬头道:“您说。”
洛天正道:“近日以来天教活动日渐繁琐,你应该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天教拥护了个新教主,要报十八年前五泉峰之仇。”
苏剑云心想:“五泉峰?十八年前震动江湖的不应只有玉皇顶问剑吗?”
洛天正似是明白苏剑云心中所想,道:“关于十八年前那场大战,你们这些小辈恐怕只知道玉皇顶问剑,你见识的多,尚且明白天教一事,如今许多小辈们连天教是如何戮没的都不知道。
“十八年前,天教势力渐大,隐有称霸江湖之势。各门各派与天教势如水火,明面上互不来往,暗地里确是争斗不休。那场玉皇顶问剑,本来是各大门派相约比剑问道,切磋武艺的好事。谁知天教从中挑拨,最后竟演变成一场千百人的血斗,持续数日不能停休。玉皇顶噩耗传来之后,各门各派间隙愈深,牵连众多,江湖规矩:杀人偿命。青城派杀了荡雁派一个弟子,荡雁派也要杀还一个。五龙门杀了昆仑派一个弟子,昆仑派就要他十倍偿还。到了最后,俨然成了一场大劫。”
说到此处,洛天正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兄弟阋墙,也正是这时。”
“便在此时,有一人上了玉皇顶,向诸门诸派下帖宣战,称若是有人胜了自己,便立时拔剑自刎,可若是教他胜了,那便立时下山,不再参与这场腥斗。那人便是青云观观主白召松
“届时受白召松所托,上山调停者共有六人,这六人与白召松便是日后的‘七剑’。七剑用了整整九日才将山上共两千四百余人一一战胜,这才平息了这场腥风血雨。随后白召松又开办英雄宴,邀集群雄共上五泉峰,邀战天教教主,最终天教教主重伤落逃,教众大多戮没,从此一蹶不振。
“唉,那段日子人人提心吊胆,害怕会被天教找上门来,自己难以抵抗。各门派之间本来就略有间隙,受天教那一场挑拨之后,更是一盘散沙。若非白观主挺身而出,调停争斗,只怕天教一统江湖的野心便要得逞了。
“经此一役,青云观观主白召松受了极重内伤,不久之后便因病仙逝。各门派二三代弟子也都伤亡惨重,人才凋零。有些门派的武学甚至几近失传。这也正是天教的可怕之处,它不会向掌门人直接叫嚣,反而会在暗中对年轻小辈出手,直接断其传承。昨晚天教众人袭击府中,目的也是要劫走澐儿...”说到此处拍了拍苏剑云肩膀,笑道:“多谢你了,孩子。”苏剑云笑了笑,并未答话。
洛天正看着苏剑云,道:“你与你师父不同,你师父武功高强,当世之中少有可及,便是遇上了天教也不必担心。你则不然,孩子,别怪伯伯话直。你的功夫可不比你师父吧?”苏剑云点了点头。
洛天正叹道:“这也正是我不放心你的原因。不过老谷既然放心你出来,自然有他的打算。何时要走,路上少什么就跟伯伯说。”拍了拍苏剑云后背,道:“没吃饱吧?去积香厨看看,想吃什么让人做点。”苏剑云谢过,向洛天正行过一礼,走出练武厅,并未去积香厨,而是向后院走去。
走出两步,一人在身后道:“客人请留步,二小姐有请。”
苏剑云回身,见那人是个白白胖胖的老翁,是今日与洛天正一同回来的管家,姓房。苏剑云道:“找我?”
房管家点头微笑道:“是,请跟我来。”
房管家引着苏剑云左拐右拐,昨晚进府时天色黑暗,此时才能看清府中布置,无一不透露着富贵之气。只是年岁已久,并未修复,倒也显得落魄。便开口问道:“老先生,我听人说,洛家祖上是个侯爷?”
房管家道:“嗯,苏先生闯荡江湖,少问世事,不知道也是正常。洛家先祖洛宣当年随宣德皇帝出征时护驾于水火,皇上喜而降福,册封侯爵,号定国宣侯,统关外军事。后来宣德皇帝驾崩,正统皇帝即位。土木堡一役,宣侯与长子洛章,次子洛献遇害。洛家人因此上书请求还乡,景泰皇帝应允,封号不变,在洛家祖籍洛阳建侯爷府,食二百户。只是事到如今,洛府也只留下了一个侯爷的名号,名存而实亡了。”
苏剑云心想:“洛家经营这片土地百余年,根深蒂固,黑白通吃,虽然远离朝廷过的倒也滋润。”
房管家走到一间屋门前立住了脚步“就是这里了,请进吧,老朽失陪。”说罢行礼退开。
苏剑云在门前敲了两下。屋内传来洛澐的声音:“进来。”
苏剑云推门而入,见洛澐正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抬头一看,绽放笑颜:“你来了,快看。”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出来,苏剑云见那物事小巧精致,但是自己从未见过,便问:“这是何物?”
洛澐笑道:“是西洋来的,叫什么燧发枪,你看,只要塞进火药跟铁弹,然后...”说罢递给苏剑云,指了指一旁的盆景道:“你试试看。”
苏剑云接了过来,来回摆弄,但见那东西手柄刻有花纹与几句洋文,通体铁银,被保养的很好。他虽然见过神机营的火枪,却没见过这么短的。抬手对着盆景,想着以前见过的场景,手指扣下了扳机。
“碰”一声巨响,那盆景消失了一半,浓浓的火药味弥漫在屋内,苏剑云未曾想到这玩意的声音居然如此之大,被震的一愣。
洛澐松开了捂着的耳朵:“怎么样,威力很大吧?这是两年前爹爹带回来的,我和兄长一人一把,只是兄长他不喜欢这类火铳,从未用过。我喜欢,但是没什么机会用它。你行走江湖,世事难料,不如把它带上,以防万一。”
苏剑云渐渐回神:“啊...这个...给我?不,这东西稀罕的很,是洛伯伯送你的...”洛澐打断了他:“爹爹送给了我,我就不能送你了吗?你把它带上,就当带着我,去看看外面的山河。”说罢鼻子一酸,低下了头:“爹爹跟兄长总是想让我在府里待着,说外面危险。他们见过了人心险恶,见过了世事无常,可是...我还没有啊。”
苏剑云本想拒绝,见洛澐垂弦欲泣,摸了摸枪柄,心里一软:“好,我带着。”
洛澐一笑,好似乌云破晓:“嗯,你带着它,总会有用的。就是得防着下雨,受了湿就用不了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剑云好不容易在洛澐的问东问西中脱了身,这位洛家的二小姐从塞北的大漠问道江南的水桥,不知疲倦的索问着一切,若非洛天驹以苏剑云有伤在身需要休息,且尚未果腹为由频频催促阻止,只怕是要点灯熬油,问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