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是拭目以待吧,看看行走在人类中的非人之物,还能坚持行走多久。”他轻轻地说:“她的儿子,被人类的恶意击溃的那一天,我真是期待。”
他将照片丢进熊熊燃烧的火炉:照片的边缘瞬间焦曲发黑起来,上面的人像也扭曲不成形,像是骤然枯萎的花朵。
往日人来人往的培育中心此时已经是空荡无人,人都聚在旁边的餐厅里。一推门,便是热腾腾的暖流,混合着烤肉的香气、火炉的松木味,还有人群的笑声和交谈声,浑软地挨着来者。屋内和外面仿佛冰火两个世界。壁炉里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星跃动,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如油画上一抹温馨的橘黄。
科研人员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桌上摆满了难得丰盛的食物:金黄的烤鸡饱蘸了酱汁、红彤彤的烤肉缝隙里流淌出粉色的汁液、热而软的玉米面包,以及五颜六色的沙拉。琥珀色的酒杯中,咕嘟嘟泛着泡沫的啤酒,香醇静谧的红酒;人们如蝴蝶在花丛中般穿梭在香衣丽影间,杯盏碰撞的清脆响动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在空旷的大厅里,有一处地方小小地动了动:薇儿挪到实验台旁,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印出一个湿漉漉的圆印。
她静静看着外面的景象。
远处的人造景观山坡被雪覆盖,显得更加雄伟而神秘。山脉的黧黑魁梧的轮廓如母亲般慈和,山顶的积雪在黑夜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树木的枝条凝满了雪珠,宛如披上了白色婚纱的新娘,风亲吻着她的树桠,微微晃动间,身姿更显娇俏。
忽然的,薇儿的眼里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她支起整个身子,挨到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来人。
楚斩雨的眼睫间还夹杂着小小雪片和冰晶,落下来的雪在帽檐上化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双肩的布料也沾满亮晶晶的细雪。
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只能看到薇儿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对薇儿来说,想必也如此。
楚斩雨思琢片刻;玻璃上很快出现一个用手指描出的爱心。
薇儿的注意力被玻璃上忽然出现的爱心吸引走,她的鼻梁被玻璃压得软塌塌的。
过了一会,另一个更小的爱心出现在了楚斩雨画的大爱心的旁边。
楚斩雨写道:“薇儿过得怎么样?”
“好。”薇儿的字歪歪扭扭的,努力辨认才能识别出她写的什么:
“想要和楚在一起。”
这一句话让楚斩雨的心都揪紧了:培育中心里面虽都是人中科研翘楚,常人对于少女也有怜爱之心,但是薇儿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少女外形的实验体。就比如你很难想象科学家会考虑小白鼠的喜怒哀乐。
“薇儿不喜欢这里吗?”
楚斩雨继续写道。
薇儿对着他摇摇头。
“世界不喜欢我。”薇儿又慢慢写道。
楚斩雨的心顿时吊了起来。
“但是世界很温柔。”薇儿在充满水珠雾气的墙壁上一笔一划,指腹微微湿润了。
“所以,世界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
这回轮到楚斩雨沉默了。
他的目光从薇儿明亮的眼睛到她身上宽大的实验服,再到被连接在另一端的的软管上;仔细看,能看得到她左手的手臂上布满细密的针孔。
薇儿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往下挽了挽,遮住那片针孔。
“楚什么时候接我回去?”薇儿写道。
“还要两周的时间。”楚斩雨心里灌满了心疼的酸水,有那么一刻,他恨不能和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立刻飞奔到聚会上,然后掐着培育中心负责人的脖子怒吼,说我今天就要带这个女孩走,谁敢拦我?
但是他不可能那么说,他不是热血电影里的超级英雄。记得在美国漫威里,就算是身为超级英雄的蜘蛛侠,也不会为了女朋友意气用事;尽管他心揪无比,但是薇儿确实也存在风险。他不敢拿自己的私情开玩笑。
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未被登记的实验室里?为什么编号查不到?为什么在基因库里找不到相关的基因组成?又为什么会在公共场合出现那么剧烈的排异现象?
楚斩雨心上蒙着一层阴翳。
2600KW,真的只是自己看错了吗?
他刻意向陈清野隐瞒那一刻自己的发现。因为如果他爆出这个数字,薇儿会被立刻不容争议地处死;待到培育中心排除了她的风险,也算有个官方的说法,那些研究员不能再拿此事来过问了。就算有哪一天她真的出事对社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其实不是这样的,如果世界不喜欢你,又怎么谈得上温柔呢?”
楚斩雨隔着一层不隔音的玻璃,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认为温柔的人一定会被世界温柔以待,你接触的人和事物都太少了;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可能你碰到的几万人里面,所有人都讨厌你,可是他们不能代表剩下的人。”楚斩雨擦干净玻璃上重新起的雾。
他其实不愿再想: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的自己考虑吧;至少此时此刻,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
“今天造雪队的叔叔们很努力,雪很大。”薇儿写:“雪这么大,大家去聚会了;薇儿也想和大家,聚会,但是,去不了。”
她垂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楚斩雨看着那张白净天真的秀美面庞;如果没有玻璃的阻隔,他真想透过玻璃去碰碰那个极力隐藏失落的,孤零零的女孩。被遗弃在大厅里的她,每天晚上都是看着窗外的风景度过的吗?研究人员把她当成实验品,不会去听她心里任何的话,纵使她心里有再多的寂寞,也只能独自排遣。
尽管自己曾经无数次地和她强调“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但是这实际上是一个谎言:世界总体是美好的,可是这世界的恶意,也完全可以在某个瞬间,倾注在某个人身上。在意识到这个谎言之后,她仍然不愿意责怪这个不知是何人描绘的世界。
“再等我两周。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给你办一场宴会。你一个人的宴会。我保证,你一定会受邀参加。”
楚斩雨写在玻璃上的字就是他内心所想。薇儿看完这句有点复杂的话,她终于又笑了,露出嘴边两颗虎牙。
她趴在玻璃,细白的手指在玻璃上和楚斩雨的手指贴到一起:“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