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您很急,但是您先不要急着着急。”治安局负责人神情和蔼,端起杯子浅啜了一口热茶。
“杀人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自燃,我怎么能不急。”楚斩雨不善地瞅着他:“倒是您,真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啊。”
另一边的人领了负责人递来的眼色,立刻识趣地去沏茶水。楚斩雨打量着眼前的负责人:面前这个身材富态微胖的男人名叫阿哈迈德,穿着做工考究的衬衣,领口有别致隐晦的花纹,粗大的手腕上锢着一只闪闪发光的机械手表。
手表表面光滑的面被茶水濡湿,模糊了时间。
“这叫处变不惊,年轻人。”阿哈迈德指指现场黄圈的照片:“而且再着急也只能等着调查科的同志们出结果,既然着急没什么用,不如先饮杯茶啦。”
“请严肃一点,您的表情好像在给大猫顺毛。”楚斩雨脸色有点尴尬,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另一边的人给他递上的茶水。
阿哈迈德立刻放下茶杯,神情肃穆,双目沉痛如在国葬上虔诚哀悼。
楚斩雨:“……”
他默默瞥了眼周围的治安局都在做什么:有人在对着咖啡机大呼小叫,有人在角落里指着他互相咬耳朵,有的人身形潜藏在桌子上纸堆文件的后面呼呼大睡,发出甜蜜的鼾声……还真是一个部门出不了两类人。
不过今日治安局不同于往日。记得在二度异潮刚爆发完的时候,火星基地上所有人都失去过家人,那时自杀跳楼的,游行示威的,玩命式消费的,在街上搞行为艺术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那时的人们做不到的,整个社会的精神状态都极其堪忧。
其实也无可指责什么,那时候人们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加上灾难带来的绝望和失去亲人的痛苦,很多人崩溃或者干脆放飞自我了,何况还有唯恐天下不乱者的煽风点火。在这种情况下,不来点雷霆手段,社会秩序两下就崩溃;所以那时的治安局里个个是军部的精兵强将且身怀绝技,定叫违法乱纪之人有去无回。
不过后来随着火星基地的建设,基地上的模拟环境和地球越来越像,基础建设也愈发良好,一次又一次的异潮突袭都被军委挡下,人们的危机感较之从前小了不少;不再需要军部派人去维持社会秩序了,原先的精兵强将们被召回军部,但是治安局依然存在,于是便逐渐成了各大有门路的碌碌无为之徒中饱私囊,混吃等死的好去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阿哈迈德那憨态可掬的圆球肚子,那如分层设色地形图一般的硬核多叠下巴,那随着嘴的开合而不停扑扇着的肥润双颊……这让他回忆想起军队内体重超标的罚款细则和通报批评。
“您看,老人家自燃,也许和您有关系呢。”阿哈迈德殷勤地推了把椅子过来。
“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哈迈德指指他的右侧仍是金色的眼睛:“大晚上的出现一只钛合金眼多吓人。”
面对如此言论,楚斩雨以手遮面,感觉自己的血压有所升高,但愿这个看起来无所不有的办公室能有降压药。
显而易见,治安局并不相信他“自燃”的说法,毕竟这事太离奇;碰巧的是那个街道的监控还坏了:经调查是前些日子对街的几个熊孩子踢球,正中靶心,把录像头干了个粉碎。而这几个所谓的熊孩子因为下人造湖玩耍,今天上午刚被淹死了。
还真是碰巧。
他抱臂闭目立着,不接受被推到身边的椅子,在脑海里复盘刚刚老太太的细节。
在周遭嘈杂的你一言我一语里,楚斩雨感觉自己脑海里的脚步声穿过这个空间,直至两个小时前的那一幕。
他的脑海里装着千百张人面,臭名昭着的杀手安娜·马修的脸,他自然也不陌生;所以在坠地的那一刻起,他就认了出来。
“那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那是一匹见到鲜血就发疯的母狼,她像对哭嚎和血腥的场景有着上瘾的痴迷。”楚斩雨默念:“什么人能取她性命?一个普通老人?”
那当然不是什么普通老人。
能躲开他的擒拿的,即使在军队里也找不出十个人;讲实话,那个老太太的身手也快得几乎出残影,就算监控录视频的话也得卡帧才能看清楚。
他建议的调查方向就是找到安娜的剩下尸体,再查查这个老太太是何许人也,画师根据他的描述画了像,正在征询和张贴;但是阿哈迈德却认为主要该从安娜·马修的仇家查起。楚斩雨听了他的高见,在心里直皱眉:一个杀手的仇家,那可真是数不胜数;从阿哈迈德以及周围同事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们不仅不着急,甚至还想额手相庆一番,若非顾着楚斩雨的面子。
毕竟可能存在的黑吃黑解决了他们心头大患,治安局又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看他们的样子,楚斩雨毫不怀疑如果老太太还活着的话,甚至能得到来自治安局真心实意的一面锦旗。
倒是显得眉宇紧锁的他格格不入了。
可以说这件事有被精心设计过的痕迹:监控为什么坏了?说是前几天熊孩子不懂事踢坏监控的,孩子为什么恰巧就今天被淹死了?还有,这几天监控坏了的话,完全有时间修理,难道没发现有个街区的监控坏了?
但是这只是他的推测;而且最关键的是,当事人化成灰无从查询,最重要的人证丢失……而且阿哈迈德看起来并不想彻查。
困扰心头的杀人犯死了,在治安局看来:不管杀了她的人是谁,都是解了他们的心头大患,也是改善了社会的秩序;而且这个杀了她的人还很配合地去死了。
这件事当然有蹊跷。
但是即使继续追查下去…那也是治安局的事了,过多干涉属于越权;他能感觉到阿哈迈德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对于不自量力的嘲笑。
楚斩雨一直绷紧的手臂肌肉忽地放松了下来;他随后嘱咐人把调查结果弄清楚,然后拿了一副墨镜就走出了治安局的大门。他抬头看了一眼徘徊在天上的人工施雪队,心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像小猫的爪子。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凌晨两点半,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神情木然地走进伦斯庄园。
重新变成乔治·伦斯模样的安东尼·布兰度接过女人文件夹里新洗出来的照片;照片是偷拍的视角,因此显得不太清晰,但是安东尼还是一眼认出了上面的男人。
照片里,似乎是远处有风袭来,他的外套后摆和额前碎发都高高地随风扬起,左手夹起墨镜框架,像是准备要往眼睛上带;黑发蓝眼,白皮肤在暖色系的夜灯下也泛着冷光,看起来格外不近人情。
在抓拍摄像头里,完美地捕捉到了那诡异的亮金色从深蓝眼眸中散去的那一瞬间,显得格外空灵,神秘不知其思绪。
夫人玛丽·伦斯在床上睡着了,现在的她换上了曾经的玛丽的那双手,连接面还弥漫着不自然的腐败灰青。
“楚,斩,雨。”
“长的和他母亲有七分像,但是身形又几乎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算了,瑕不掩瑜。”
“和人类相比,能明显看出他的不同。”安东尼用餐刀描摹着照片上男人的身形:“不过对人类来说,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罂粟花或者带刺的玫瑰一样致命又诱惑,他们永远也无法抗拒他的芬芳。”
看着面前依旧沉闷麻木的女仆,他的眼里很快掠过一丝失望:“果然,和原品比起来,你们和她再精良,也只是拙劣的仿制品;就像照着人捏出来的木偶。”
周边的几个女仆都木然地垂着头,因此也没有人看到安东尼好似捧起情人的脸颊一般,亲吻了一下另一张女人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