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斩雨失落的情绪在他看来毫无根据。
周昕安想起自己在遍布可怖怪物的残垣断壁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同伴变成怪物,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慢慢消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时刻准备着牺牲,是每个军人基本的觉悟;但也许是因为他太过年轻稚嫩,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仍然产生了刻入骨缝的惊恐,绝望地认为自己就要在那里结束。
而现在站在这里的他,穿着整洁的制服,腹里装着充足的食物,在干净柔软的床铺上睡觉;回忆起那生死攸关的时刻,残酷得仿佛一场骇人的噩梦。
而将自己从噩梦里拉出来的人,亦被自己视作天降的神明。
而神明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神情低落疲惫,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羽毛的鸟。
请不要,请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周昕安眼眸一动,很想说些什么。
坐在对面上校的终端发出轻微的响动。
楚斩雨低头看了一眼。
“上校?”周昕安问道。
楚斩雨那失落的神情只有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轻松坦然的姿态,好像刚才略微的失神只是一时错觉。
“去吧,按照文件上写着的地方,跟着导航走,去那个地方报到,会有人接应你的。”楚斩雨站起身来对他说:“我现在有紧急事情,没办法带你去了。”
周昕安连忙点头:“不麻烦长官。”
楚斩雨对着他笑了笑,随后打开门走出去。
杰里迈亚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脚;看见他从里面出来,眼里满满的笑意立刻放送:“上校也要去培育中心,一起走?”
其实杰里迈亚笑起来很有绅士范,嘴角弧度和眼角伸展配合完美;没准自己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在家里偷偷练习。楚斩雨不怀好意地猜想,顺便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微笑。
“你对我收到了什么消息倒是一清二楚。”楚斩雨脸上的微笑瞬间收敛,冷冷地看着他。
杰里迈亚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城市废墟里发现的实验体少女被运输回来有一段时间,最终居然被安置在培育中心里。楚斩雨很熟悉这个地方,正因如此,他心中生出些许不妙感。
起初,天外来物之一“觉者”首次与地球取得联系,预告了地球以及太阳系将要遭受的灾难,并向人类传授了先进的理念和技术。然而因为觉者将自身意识投射到地球,导致了祂的高维意识影响了地球上的生物,一度异潮爆发。
所幸觉者所传授的知识,人类接受了这个天外来物的善意,对自己的军事武装进行了升级改造,使异潮的爆发,没有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一度异潮灾变尽管来得十分突然,带走了一些人的生命,但相比之下尚在人类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当时普遍对未来有一群先进的知识分子留意着觉者的预言,为了应付可能到来的灾难,他们成立了塔克斯小组。
塔克斯小组认为:武器的升级是远远不够的,与异体亲密接触的,说到底还是普通人类,如果人类的基因在异体面前毫无抵抗力,伤亡率和变异率会惨不忍睹。
起初这个小组不被大多数人所关注,因为当时的伤亡率看起来就像是一场严重的瘟疫所带来的。人们普遍还是持着乐观的态度。
一直到序神的出现。
序神据记载只出现了两分钟,这时间甚至来不及核弹轰击,祂就消失了。
但就在这两分钟之内,瞬间夺走了四十亿人的生命,地面上满布着恐怖的,由人类转变而来的怪物;许多人绝望地自杀,政府即使用再多的宣传鼓励安慰,用再多的暴力手段也没能压住突飞猛涨的自杀率
整个世界像是撞上冰川的游船,正在马不停蹄地坠入黑暗。
让几十亿人家破人亡,二度异潮的始作俑者:序神,代号“路西斐尔”,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斩雨眸光微暗。
这个时候,有关方面才开始重视他们的研究成果:错熵技术。
错熵技术是提取各类异体基因,利用觉者提供的知识,对其进行不断的提纯,将每个阶段能够得到的提纯剂注入实验体中。在排异反应过去后仍然活着且没有变异的实验体,则被筛选出来进行下一步研究:更高阶段的提纯剂注入,观测,筛选,再进一步注入,观测,筛选……
一直到排异反应在特定实验体中变得十分轻微,这个地狱般的过程才会结束。
这个撑到最后的实验体,会被培育中心洗脑格式化,忘记之前所经受的折磨,然后被赋予正式公民的身份,进入统战部,与异体战斗。
至今为止,这个过程已经发育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对于那些无辜的实验体来说,能撑到最后的几率,比你买一发彩票就中五百万的概率还低。
为了适应更好的作战环境和推进错熵技术的广泛运用。如今的塔克斯小组内部几个负责人带头成立了培育中心;集中进行对于异体的研究,推进武器设计制造和模拟作战,以及被军委默认的生物实验:
赫柏计划。
这个计划使用错熵技术,意在采集那些曾为全人类做出巨大贡献,在各方面都远强于普通人的杰岀人物的的基因,以求合成生物样本,以达到能够量产强大的的人造战士,以对抗序神带来的二度异潮。
在特别时期,即使是曾经被全人类社会认可的“人体克隆技术和实验禁令”,也慢慢成为一纸空文,而这个秘密的培育中心,其中的性质变化得几乎让人毛骨悚然。几次被迫前往培育中心的时候,楚斩雨都能感受到这狂热病态的科研氛围。
长着大尾巴和尖锐牙齿爪子的男孩,女人四肢被切断,安上异体肢节和机械,抱着长满鳞片的尾巴睡觉的少女,浑身茸毛布满绿色纹路的人形……这些实验样本基本都是克隆人或者打印人,无论怎么被实验虐待,都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们发声。
这些绝望麻木的实验体和总是亢奋不已的研究员,共同组成了一幅狰狞狂乱的地狱绘卷,令人不忍卒视。
此时,楚斩雨目光一一扫过身边陈列着的那些巨大的培养舱,以以及站着的那些工作人员,他们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亢奋之情。
此时此刻在这个培育中心里的科研人员,和当初那批怀着赤子之心的科学家相比,目的却并不那么纯粹。
楚斩雨想到这里,目光变得冷了一些。
引路的是一个叫库鲁斯·阿勒的年轻人,看到他冷淡的目光,赔笑道:“上校,为了更多的人生存下来,这些小家伙的牺牲是无法避免的。”
“你们以后想一个稍微有些新意的的说辞吧。”楚斩雨更加厌烦地说:“我已经在这里听这句话听过不下三遍了。”
牺牲无法避免……
这就是战争的可怕之处:不仅让人们不断地牺牲和死亡,还让大多数人认为牺牲和死亡是寻常的事。
楚斩雨身在培养舱巨大的阴影下,对着库鲁斯的后背,露出刀锋般尖锐的冷光。
这时候杰里迈亚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