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沅陵休整了几天才回禹杭。原本是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但出于赤函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缘由,京爷他们几个也扎堆在了我家。好在他们还比较有良心,让伙计帮我打扫房子,要不然我一个人收拾半天,进展估计为零。
让我没想到的是棠溪回国压根没和伯父伯母报备,等回了禹杭才想起来给他妈妈打电话。伯母大发雷霆,棠溪求助无门,只能抓着我一起安抚他妈妈。我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棠溪一起喊妈妈哄人,哄了半天才把伯母哄好,顺便答应有空就去看他们二老。事毕之后,我原本想喷棠溪两句,但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只能叹息一声让他滚边去玩。
在沅陵耽搁的时间有些长,回到禹杭时已经十一月十六号了,我们这里的风俗是过了腊八就是年,有些心急的人已经开始准备年货了。比如说我,不过因为我手上的石膏还得小半个月才能拆,所以灌香肠和晒腊肉的活就落到了家里那几个准备吃白饭的人身上。其中当属棠溪最积极,伯母要是知道她今年吃的腊肉香肠出自她儿子之手,一定倍感欣慰。
不过人多就是好啊,饭都不用我亲自动手了,我只要混吃等死,安安心心过年就行。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问题是天不遂人愿,又一个人找上门来了。
彼时我正坐在玻璃柜前摆弄棠溪给我搞来的电脑,按照他的意思手写东西挺辛苦的,可以用电子产品试试,顺便还可以玩玩上面的小游戏,例如蜘蛛纸牌和扫雷之类的。
说到这个,我想把钱给他,他没要,我让他给我透个底,我以后好买东西还他,他就给我说了顶配俩字。我再问他,他又不说话了。
话归原题,当时我正在搞定我新开的一局蜘蛛纸牌,大强和京爷出去耍了,棠溪和李二狗一个在睡觉,一个去当钓鱼佬了。店门口只有我一个,还有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野猫,趴在我脚边打呼噜。那姑娘来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站在玻璃柜前头,敲了敲柜子。她把我和猫同时吓了一跳,猫一下子窜出去没影了。
那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看上去年纪挺小,也就是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不像是阿玉那样明艳活泼的大美人,气质上跟偏向于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愣愣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对我笑了两声,声音跟黄莺似的,很好听。
“你好,宁先生,我叫吴雪婷,口天吴,雨雪的雪,袅袅婷婷的婷,”那姑娘对着我又笑笑,接着对我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回过神来,半握着她的手晃了晃,温声开口:“你好你好,你有什么事吗?”
吴雪婷上下打量了我身后的环境一眼,继而从她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我眼看着她把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来一枚样式古朴的玉石戒指,那枚戒指的戒圈上刻着很繁复的花纹。这戒指一看就是老物件了,也不知道她摆在我面前是准备做什么。没等我问,眼前这姑娘就给了我答案:“宁先生,我想求您鉴定一下这枚戒指的年份,最好能告诉我这枚戒指的来历。”
这个要求太奇怪了,可这姑娘的表情又很真挚,似乎是认定我一定见过这东西。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几秒钟后,我摇头告诉她:“不好意思,鉴宝这方面我不是专业的,你的要求我没法完成,你请回吧。”
吴雪婷的表情变了变,但她没把戒指收回去,反倒是抓过我的手,抓起那枚戒指就往我手上套。这女人力气很大,手跟铁钳似的,是个练家子,我一时不察,居然第一下没挣开。我意识到不对劲,立刻伸手往她门面而去,这人反应很快,一下子就躲开了,拖着我的手把我往玻璃柜上拉。玻璃的棱角硌得我生疼,我嘶了一声,跟拔河似的往回拽我的手。我伸手反扣住她的手腕,使出吃奶的劲一捏住她的手腕内侧,吴雪婷终于脱了力松开了我。
趁此机会,我连忙退后了好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吴雪婷似乎还不死心,绕过玻璃柜就要来追我,但一秒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下子摔了下去。我一愣,隔了两秒从发现她脚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根鱼线,那鱼线还在往回收,把吴雪婷从我的店里拖了出去。我探头去看,李二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点回来了,离我店里也就二十来米远,那根鱼线是这人甩的,成功救我一命。吴雪婷抽出绑在大腿外侧的匕首就要去割鱼线,只是李二狗的速度比她快多了,没等她有所动作,就拽着鱼线把这个女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那鱼线是李二狗前两天刚买的高级货,质地很韧,在空中甩出的气浪声听得我一阵幻疼。
我停顿了两秒,回过神来时,安灵序已经把人姑娘摁在地上了。他的眼神很冷,动作也格外狠厉,这两天看他笑嘻嘻的样子看多了,我一时之间居然没反应过来。那姑娘看上去快被弄死了,我这里又是居民区,虽然没什么人,但保不齐这姑娘喊一声招来人,我还得应付安督局。为了以防万一,我招呼安灵序把人搬进来,结果他直接抓着绳子把人拖了进来,也没管楼梯什么的,一路拖进了地下室,一点也没怜香惜玉的打算。
为了防止这姑娘再暴起伤人,我先找了根稍微粗一点的尼龙绳把这姑娘手脚捆住才解开她身上的鱼线。这姑娘皮肤挺好,脖子上被勒了条印,现在已经乌青了,创口甚至有些破皮,看样子李二狗这人是下了死手的。
吴雪婷估计没想到我这里有高手,她有些沉默,盯着我看了半晌也没说话。我只得蹲在这姑娘面前,好声好气地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雪婷又上上下下看了我两眼,才吐出一口浊气来,她盯着我瞧,嘴里道:“宁爷,这话说出来倒是好笑了。我们之间可是有婚书的,是娃娃亲,还交换过庚帖,我同你开个玩笑怎么了?”
我闻言顿时沉默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安灵序,又回头看了一眼吴雪婷,两者都在幽幽地盯着我看,仿佛我是什么负心汉一般。这很不对劲!我赶紧摇摇脑袋把这个想法摇出去,站起来冲上楼就把还在睡觉的棠溪从床上薅了起来,带到了地下室。我用力晃了晃棠溪的胳膊,让他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人,我大叫道:“棠溪!你要给我做证!我什么时候跟人有过婚书和庚帖了?!我可是母胎单身!”
棠溪此时还懵着,他睡眼惺忪,说出来的话比这姑娘还炸裂:“不是啊,你小时候不是说要嫁给我来着?你忘了?”
我顿时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人中,接着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让他清醒一点。棠溪被我拍得嘶了一声,他看上去委屈巴巴但是非常不服气,于是小声嘀嘀咕咕道:“本来就是啊,我还和你交换过庚帖,还写过婚书,我家给你下过聘礼。我妈还亲手缝了一套婚服给我俩入洞房来着,你忘了?”
我哑口无言,棠溪说的确实是真的,但那是因为我小时候被宁家人当姑娘养才造成的乌龙。那时候小,还贪玩,身边的朋友也只有棠溪一个,所以我才学着别的小姑娘一样和棠溪一起玩过家家。而棠溪家里则是因为特别宠他,所以什么都依着这小破孩子来,导致他说的,我俩小时候真的都干过。我箱底到现在还收着这货当初给我的什么古代定情十件套。那些玩意儿全是真货,扔掉我就亏大发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没想到啊没想到,时隔十几年,棠溪你也没放过我。
棠溪被我又拍了一巴掌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这时候才意识有什么不对,开始和我勾肩搭背,试图弥补:“渝渝,我错了,我下次带你去拍卖行玩好不好?你看中哪个买哪个,我买单。”
我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话,只是指了指吴雪婷问:“你认不认识她?”
棠溪这回认真起来,他盯着吴雪婷看了半晌,突然左右手相互一敲:“你是吴家人?”
我一愣,下意识便问:“什么吴家人?”
“你不记得也正常,毕竟那时候你刚跟你师父走,有很多事情你没关注,”棠溪开口和我解释,“当时你跟师父走了没两天,大院里就搬来了一个姓吴的人家,只不过这家人住了四个月就又搬走了。吴家人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看这个人和吴家的大女儿挺像的,名字也对的上,所以想起来这家人了。”
语罢,棠溪瞅了两眼被五花大绑的吴雪婷,丝毫没有要给人姑娘解开的意思。他只是哼了一声道:“你怎么讹人讹到我渝宝头上来了?你又没见过他。”
吴雪婷原本被李二狗用毛巾堵了嘴巴,只能呜呜咽咽地回答。我把那块毛巾从她嘴里拔出来,她猛喘了两口气才瓮声瓮气地答道:“是宁家人把婚书给我的,他们让我来找你结婚。”
我刚想骂人,就见安灵序挑了挑眉,他嗤了一声,接着笃定道:“你在撒谎,宁家人他们不敢做这件事。”
吴雪婷没料到自己的话就这么被辩驳了,她的脸色复杂起来,大叫道:“你怎么知道宁家人不敢?!你又不是宁家人!”
安灵序在这种时候居然诡异地笑了一下,他蹲下来,掐住了吴雪婷的脸。只听见咯哒一声轻响,就见吴雪婷的嘴巴怎么也闭不上了。我不知道安灵序为什么在生气,也惊异于他居然把人姑娘的下巴卸了下来。我没第一时间去触霉头,而安灵序的神色很冷淡,说出来的话也很奇怪:“就凭我坐上了安家族长这个位置。”
吴雪婷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恐,可她的下巴被卸了,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最后还是我看不过眼,伸手拍了拍安灵序的肩膀,帮忙把吴雪婷的下巴接了回去。
在吴雪婷下巴接上的那一刻,安灵序又回复了之前笑嘻嘻的样子,仿佛刚才浑身泛着杀意的人不是他。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多问。
棠溪对这姑娘也没什么同情心,只道:“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跟宁博轩的关系比较好啊?渝渝都没见过你,怎么可能和你定娃娃亲?你庚帖呢?我看看。”
吴雪婷的面色因为棠溪的话变幻了一瞬,但是在死亡威胁下午,她只能不情不愿但很识时务地告诉我们,那份所谓的庚帖在她的大衣口袋里。
安灵序伸手把那份庚帖摸了出来,又递给了我。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份庚帖确实有些年头了,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了,上面也的的确确写着份生辰八字、籍贯、以及祖宗三代人的姓名。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仔细看问题就大了。
我还没说话,棠溪就已经开始抢答了:“这个生辰八字错了,籍贯倒是没问题,但是祖宗三代问题也大了去了。就这庚帖,还没我俩当初成亲用的庚帖正规。”
我把棠溪的脑袋推开,盘腿坐在地上问吴雪婷:“这个庚帖是谁给你的?”
吴雪婷看上去很纠结,直到安灵序的手又一次捏在她的脸上时,她才哆嗦了一下,颤巍巍地开口:“我都说了是宁家人,他的名字叫宁酌言!三天前他突然找到我,给了我家这个地址和这份庚帖,说只要我们家的女儿能有一个嫁给宁渝缙,他就会帮我家解决现有的危机!谁知道、谁知道他给的庚帖信息是错的啊!”
我有些无语,但是还是好心地告诉这姑娘:“什么宁岚央?什么秦栩?庚帖上所谓的我父母,这两个人的名字我压根没在宁家族谱上见过,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吴雪婷似乎被这句话噎住了,她的嘴皮子哆嗦了半天,突然就泄了气,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她的脊背弯下去,隔了半晌,她开始嗒吧嗒吧掉眼泪。
我真母胎单身,头一次遇到姑娘在我面前掉眼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只能回头找棠溪和李二狗求助。结果这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我正准备上去一人一巴掌,就听见京爷在外头喊我。我回应了一声,但还是没想到哄姑娘的折儿,只能好声好气地道:“你先别哭了,有话我们好商量,好吧?你如果愿意和我们好好聊,我可以把你身上的绳子解开。”
吴雪婷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哭,活像我们仨组团欺负良家少女。她哭了半天,把京爷和大强都哭下来了,大强一见这个场景就嚯了一声,吐槽我是不是在组团欺负良民。我就知道会这样,没好气地白了大强一眼,又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大强怀疑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很想扇他。
京爷倒是没说话,只是盯着吴雪婷看。他的目光很少为一个人停留,这回一直在打量吴雪婷,看得大强都急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吴雪优?”
我猛地回头去看京爷,抓住了他的手臂猛晃:“你认识她?!等一下,她不是叫吴雪婷吗?”
京爷又慢悠悠地瞥了一眼我,他淡淡道:“她姐姐是跟我一个大院长大的邻居,她叫吴雪优,她的姐姐才是吴雪婷,两个人是双生子。”
我一怔,再回过头去看时,吴雪婷已经不哭了,可她的脸色彻底白了。她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对着京爷嘶吼道:“君莫祁!你为什么要出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