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她看清了他的脸，像漂白过的骨头一样惨白。他已经没有呼吸了。但就在生命的最后一丝微光从他眼中消逝时，他的表情却变成了一种……胜利的神情？

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荡，就好像是戴着耳机，音量被开到了超大一样。“谢谢你，小恶魔，谢谢你让我重获自由！”

那个声音说的不是唐语，也不是她所知晓的任何其他语言。可她的神谕翻译器也没时间去学习一门新的口语呀，不是吗？

她意识到，那些低语声肯定就是他发出来的，把我引到这儿来是为了……哦，糟糕。

“呃……不客气……我想？”萨斯基娅毫不费力地用同样那门陌生的语言说道。

一道诡异的白光从那具尸体上冒出来，射进了她的身体里。

“我接受你的邀请。”那个声音带着险恶的轻笑说道。

萨斯基娅像一袋肉似的瘫倒在地上，躺在那儿扭动着身体，用细小的爪子撕扯自己的皮肉。感觉就好像她所有的神经一下子都被灼烧了一样。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还有更糟糕的事。有一种古老而邪恶的东西正在侵入她至关重要的部分。

“嗯……你的灵魂美妙绝伦，”她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说道，“有这么多层，每一层都有着独特而诱人的韵味。”

“你在干什么？”萨斯基娅喘着气问道。

“这还不明显吗？品尝一颗主动献上的鲜嫩多汁的年轻灵魂的甜美花蜜呀。”

“我没——”

“主动献上的，”那个声音坚持道，“如此美味又慷慨的礼物啊。”

这个东西——这个恶魔——想要吞噬她的灵魂。

这可不行。萨斯基娅曾与比这个寄生虫强大得多的存在战斗过。她和深渊蠕虫、巨龙以及神只都交过手。那个原始者已经尝到了妄图攻击她思想的下场。这个自不量力的恶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交道。

“咱们走着瞧，看看到底是谁吞噬谁。”她低声说道。

她强忍着疼痛，将思绪集中到内心深处。她脑海里一道隐喻的帷幕拉开了，呈现出一幅既熟悉又令人吃惊的景象。在一片广阔的长满青草的平原上，沐浴在正午阳光的金色光辉下，立着一棵纤细、没有叶子的树。这棵树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棵树——这个世界——她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

世界树。

或许她想得太超前了。它看起来很像年轻、缩小版的世界树，但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同一棵世界树，还是同种类的另一棵，又或者只是表面相似的一棵树罢了。这棵树短期内可不会去吞噬一颗星球。目前，它就只是一棵树。

不，她意识到，这不只是一棵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她，就像那深海巨兽也是她一样。两者都是她真实自我的不同方面。她最深层次的自我。她的灵魂。

她的灵魂正在遭受攻击。

那条巨大的蛇盘绕在她的树干和高处的树枝上，它的獠牙啃咬着她的树皮。它以为能吞噬她，把她同化掉。它错了。

凭借她的意志，她的树枝颤抖着、伸缩着、变化着，形成了参差不齐的尖刺扎进它的身体，还有些卷须缠绕住它，将它固定在原地。

“你……你怎么……？”恶魔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怎么做到的！？你不过是个小恶魔！你不可能制住我的！”

“哦，可你错就错在这儿了，”萨斯基娅说，“我可不只是个小恶魔。你在试图吞噬这个灵魂之前，真应该先做些调查的。”

她让自己围绕着他流动，开始把这条蛇吸收进自己的树干里。随着他的身体融入她，她开始成长。她的树枝变长了，树干变得更高更粗壮了。哦，哇哦，这感觉真好。不过这么一想，感觉这事有点怪怪的，像那种奇怪的两性之事似的。但其实不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现在，只有他长着鳞片的脑袋从她的树干上伸出来，愤怒又恐慌地吼叫着。吼叫声渐渐变成了尖叫，随着他的最后一部分没入树干表面之下，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她灵魂的树枝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你还……在里面活着吗？”她问道。

没有回应。进一步查看发现，恶魔的一些残留碎片还在她体内，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蚊子一样。但他再也没法兴风作浪了。

萨斯基娅寻思着，自己刚刚……嗯，吞噬了他的灵魂，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愧疚呢。他原本也想对她做同样的事呀。这挺公平的，但是……

她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这是要变成什么样的存在啊？

还没等她细想这个问题，她就意识到那条蛇并非唯一附着在她这棵树上的灵魂，这个念头一下子把之前的想法都挤到了一边。其他的存在挂在她的树枝上：小小的茧，处于休眠状态，但却闪烁着潜能的光芒。

只不过其中一个茧不像其他的那么安静。里面的东西挣扎着要出来，茧便扭动着、摇晃着。这个灵魂有种让人心痛的熟悉感。

茧上出现了一道裂口，黏糊糊的液体流了出来，从那个扭动着的肉囊里爬出来的是……

“鲁希尔德！”萨斯基娅喊道。在现实世界中，她像小恶魔一样在空中挥了挥拳头，“我都开始担心你没和我一起踏上这趟旅程了。”

确实是她的朋友没错。但鲁希尔德在这儿的内在形象并非她在世界树上时的不死生物模样了。她看起来……充满生机。不止是有生机，她的皮肤很光滑，没有了那个精灵折磨者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些残忍的伤疤。

“萨斯基？”鲁希尔德睁大眼睛，环顾四周，“你在哪儿呢？我看不到你呀。”

“我就在你周围呢，”萨斯基娅说，“你所在的这棵树……嗯，就是我呀。你现在看到的不是现实世界，是某种内在的灵魂空间。”

“哎呀，这可真够奇怪的，”鲁希尔德说，“感觉挺真实的。”

“你能读取我的想法呀。难道你不能通过我的眼睛看到现实世界吗？”

“不行呢。你的想法对我是隐藏的，你的视线也是。”

萨斯基娅思考起这个问题来，“这次肯定是没有合适的现实世界的身体让你附身了。又或许这个世界有不同的自然法则。咱们看看能不能至少让你和我的眼睛连接起来……”

她从朋友上方和下方的树枝上伸出一些……某种细丝。这是出于本能而非理性思考，但她冥冥中就是知道自己得这么做。当卷须缠绕住她时，鲁希尔德没有反抗，而是轻叹一声靠了上去。它们聚成一个结，然后扎进她的后脖颈，与她虚幻的肉体融合在一起。就在那一刻，一股电流穿过萨斯基娅——穿过她的现实身体。她身体一僵，颤抖了一下，最后放松了下来。

“我能……看到你了！”鲁希尔德说，“哎呀！你有翅膀呢！”

“没错，还有条尾巴。多棒呀！”在现实世界中，萨斯基娅转了个圈，看着自己的尾巴在身后划出一道大大的弧线。现在她知道小狗小猫的感觉了，太迷人了。她看向恶魔的尸体，“你能对那尸体做点什么吗？或许把它当作临时的身体用用？”

很快，她感觉到体内涌起一股温和的暖意，就好像她朋友在施展魔法一样。但那具尸体连动都没动一下。

“不行呀。我甚至都没法让这个家伙动一下，更别说把他的身体据为己有了。”

萨斯基娅皱起了眉头，“这挺奇怪的。我猜要让你能施展魔法，我还得再做点别的什么才行。”

在这方面，她的神谕者界面没什么帮助。代表鲁希尔德魔力储备的小瓶子已经不见了。但当她朋友试图唤醒恶魔时，萨斯基娅感觉到了一些情况，这意味着她们之间已经存在某种联系了。她往内心探寻，却没能突然领悟到该如何打通她朋友的魔法通道。

“咱们先离开这儿吧，”她决定道，“等咱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处理这事。只是……”她看着天花板上透进光线的那些洞，那些洞太小了，就连小恶魔也钻不过去，“要是能从这儿打通一条路出去就好了。我的地图上也没看到别的出口。”

确实，虽说这一层在这个房间之外还延伸了好几百米，但她看不到有通往上层的楼梯。看起来那外面的许多隧道都已经坍塌了，没法通行了。

“让我再试一次。”鲁希尔德说。

萨斯基娅的身体又一次暖和了起来。不过在现实世界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她飞到天花板那儿，用手抵住天花板，即便她的翅膀吃力地扇动着才能让她保持在那个位置。

她的手指刚一碰到天花板，她脑海里就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她能感觉到石头的结构，感觉到将石头维系在一起的那些连接。只需要稍微使点劲……

天花板剧烈地摇晃起来，巨大的石块出现裂缝，然后开始掉落。在一阵沙尘中，石块纷纷朝她周围滚落下来。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到了她的肩膀上，她被撞得转了开去，在空中摇摇欲坠。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住不掉下去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却能感觉到每一块掉落石块的位置——然后躲开它们。

几秒钟惊心动魄的时间过后，奇迹般地，她毫发无损，在沙尘的迷雾中咳嗽着、眨着眼，看向一个高高的竖井，竖井内壁镶嵌着镜子。

“是我弄的吗？”萨斯基娅问道。

“反正不是我弄的，”鲁希尔德说，“我可不会这么随意地施展魔法。”

“哎呀，”萨斯基娅说，“我倒是希望你来施展魔法，可我还不知道怎么让你能施展呢。”

新露出来的竖井通向另一组镜子，这些镜子将来自其顶端几个光源的光线重新导向别处。就是通过这些镜子能通往地面。她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扭动着、爬行着前进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眨着眼睛出现在地面的光亮之中——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在一个巨大的、摇摇欲坠的穹顶侧面，身处一片焦红的沙海之中。空气中热浪翻滚，太阳高悬头顶，像一个炽热的大火球。

但吸引她注意力的不是太阳、沙漠和穹顶。她抬头凝视着一个巨大的有翼巨兽的黑色剪影。这头巨兽的触手从地平线这头延伸到那头，它在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后面游动着。那猩红色的圆球在这个在天空中巡游的宇宙存在面前，就像一颗小小的弹珠。

“祖先保佑我们啊。”鲁希尔德在她脑海里轻声说道。

萨斯基娅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肯定就是伊克萨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