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弗格斯说,“我还没问呢呀。”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拒绝。配音演员可不在我的工作职责范围内。”
“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工作职责描述呀。”拉吉说。
“那我就把它加到我的职业简介里去:萨斯基亚·温德尔,美术师、游戏设计师,不是配音演员。”
“拜托啦,会很有意思的!”弗格斯央求道,“而且你也不用配所有的女声呀。我把我那长长的……”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两个女性朋友的名单都翻遍了,已经找到了一个很适合给精灵、人类、半身人、沙鲁伊配音的人,如果凑合一下的话,给喀戎配音也行。现在就剩下兽人、巨魔和矮人了。”
“怎么,你觉得我说话像个兽人啊?”萨斯基亚冲他皱起了眉头。
“呃,有点像,没错。”弗格斯说。
“是个特别性感的兽人。”拉吉好心地补充道。
好吧,确实,她现在这嗓音听起来就好像从出生起每天都要抽两包烟似的。可话说回来,他们就不能假装不是这样吗?
萨斯基亚叹了口气。“我想兽人应该挺喜欢伤疤的……”
“我们也喜欢呀,”拉吉说,“那你愿意干了?”
“好吧。但要是我干得特别糟,我保留删除那些罪证文件的权利。你不许在圣诞派对上放这些录音。”
“太棒了!”弗格斯模仿着弹吉他的动作。
“那你什么时候需要录这些音呢?”萨斯基亚问道。
“呃,下周就挺好的。”
萨斯基亚扬起了眉毛。“嗯,这可有点问题啊。我和我的时光机下周都已经被预订满了呢。”
“那今天下午怎么样?要是你不太忙的话?”
“我希望你是在开玩笑呢。咱们什么时候不忙过呀?算了,干脆赶紧弄完得了。”
“你太给力了,萨斯!”
他们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一阵颤抖从她后背中央传开,蔓延到了胳膊和腿上。
“呃,伙计们,”她挣扎着说道,此时她那不听话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又……又发作了。”
拉吉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当她开始往地上瘫倒时,他瞪大了眼睛。“哦,该死!”他冲上前去扶住她,“我扶住你了。”
“我……我……”
“会没事的。你就……顺其自然吧。弗格斯,过来帮我一下。”
她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整个世界碎成了无数的分形图像。她只能听到自己耳朵里的嗡嗡声。
慢慢地,世界又在她周围重新拼凑起来。萨斯基亚躺在满是灰尘的人行道上,眨着眼睛抬头看着拉吉的脸。他看上去和她感觉的一样: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没什么好看的,”弗格斯正在对一群围观的人说着,“嘿,蠢货!把那该死的相机收起来!”
萨斯基亚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裤子,松了口气。这次她没尿裤子。
“我昏过去多久了?”她晕乎乎地问道。
“几分钟吧,”拉吉说,“不好意思啊,围了不少人来看呢。”
她抬头看了看那些对弗格斯明显的驱赶举动置之不理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各种各样,都是她在这种情况下常见的那些。有些人看上去很震惊或是很担心;有些人只是好奇或者觉得好笑。“表演结束了,各位,”她疲惫地说道。这时围观的人才开始慢慢散去。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转身对拉吉和弗格斯说:“咱们离开这儿吧。”
回到工作室后,萨斯基亚径直冲进了浴室,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癫痫发作了,但每次发作都很可怕,各有各的糟糕之处。至少这次拉吉和弗格斯在她身边,所以她不用担心自己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会有人打劫她,或者更糟的情况发生。
今天来上班就是个错误。她的身体显然已经在告诉她受够了。这几个月的攻坚阶段已经把她的忍耐力推到了极限。
这实在是个难以下咽的苦果。出事之前,她对极限这个概念总是一笑了之。只要能睡上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就会感觉精神焕发,跟没事人一样。她总是有各种活动计划,总有事能让她的身心都忙活起来,要么是去上美术课,要么是做那些她开始了却似乎永远完不成的个人项目,要么就是和拉吉、戴夫一起熬夜玩游戏,又或者是和那些更喜欢户外运动的朋友去远足、攀岩。他们会在周五晚上很晚出发,开上几个小时的车,然后整个周末都待在山里,周一清晨才回来,累得筋疲力尽。她就是为那些能逃离城市生活压力、在偏远之地欣赏美丽风景的周末而活的。
就是那次山中的冒险让她的生活脱离了正轨,差点要了她的命。或许记不得事故发生前的那几个小时以及从悬崖上滚落的过程也是件好事。她身体上受的伤已经够严重了,没必要再加上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那天留下的伤疤会伴随她一辈子,时刻提醒着她生命的脆弱。她现在过机场安检都会触发金属探测器。而且她最近特别容易疲惫。
还有癫痫发作的问题。就好像她头上一直悬着根避雷针,随时都可能给她的大脑带来一场电闪雷鸣般的风暴。风暴随时可能来袭,而她对此却无能为力。
“如果你想今天剩下的时间请假,我没意见,”弗格斯见她终于从浴室出来了说道,“我们可以改天再录音。没关系的。”
“咱们还是录了吧,”萨斯基亚说,“我得找点事让自己别老想着……我自己的事了。”
“那好吧!等我录完你,你估计都能把自己名字给忘了。”他挑了挑眉毛,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这让她冲他皱起了眉头。
整个下午,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对着麦克风发出各种尴尬的声音,供弗格斯录制。从他那拼命忍着却还是时不时冒出来的轻笑声就能看出来,他觉得这事可比她有意思多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沮丧都融入到了巨魔和兽人的声音里,之后感觉好受了一点。给矮人配音的时候,她就用了自己自然嗓音稍微带点傲慢的版本,没采用那种常见的粗声粗气的苏格兰腔调。再说了,她就算拼了命也学不来苏格兰口音。
“嘿,你太棒了,”弗格斯等她终于结束了这出洋相后说道,“这些声音肯定会用在演示版本里,说不定最终版游戏里我也会用呢。”
“求你别用了,”萨斯基亚说,“以后我每次看到巨魔都会觉得难为情的。”
等她忙完这一天的工作,她脑袋里那像虫子一样的疼痛感觉开始滋生出一些小的痛苦分支了。弗格斯提出送她回家,她感激地接受了。刚癫痫发作完就骑自行车那可真是在玩命啊。发作一次可把她折腾得够呛。而且今天她本来一开始就没多少精力。
一进家门,她就看到了熟悉的一幕:妈妈穿着一身昂贵的裙子在屋里跑来跑去,显然是在为晚上出门做准备。
“又有火热约会呀?”萨斯基亚扬起眉毛问道,“是叫肖恩吧?”
肖恩是妈妈那迅速增长的潜在继父候选人名单里的最新一位。也许哪天他们当中会有一个人从潜在变成真正的继父呢。萨斯基亚以前从来没真正有过继父。其实连亲爹都没有。那个给了她基因的男人在她出生前就抛弃了她们母女。她从没见过他,也没什么特别想见的欲望。关于他存在的唯一证据就是妈妈讲的那些故事,还有几张老照片,照片里是个身材高大、留着胡子的年轻人,看上去就像从维京传奇里走出来的一样。在萨斯基亚看来,那个男人算不上是她的父亲。要是他算的话,好歹也该对自己的女儿表现出点儿兴趣吧。
爱丽丝直到萨斯基亚上大学了才开始重新和男人约会,不过现在她可是在弥补失去的时间呢。到目前为止,她的这些恋情都没维持太长时间,但即便在萨斯基亚出事之前,她的感情生活也比萨斯基亚自己丰富多了。
“是啊,”爱丽丝说,“你会喜欢他的。我在冰箱里给你留了晚饭。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萨斯基亚犹豫了一下。“嗯……也许咱们晚点再聊这个吧。”
她妈妈敏锐地看了她一眼。“不行,你现在就得告诉我。我可不想一整晚都提心吊胆的。”
萨斯基亚叹了口气。“好吧,我没事,不过我今天又发作了一次。”
“哦,萨斯……”爱丽丝一把抱住了萨斯基亚,“都已经好几个月没发作了。我还盼着……”
“是啊,我也盼着呢。”
这时一辆车开进了车道。“是来接我的,”爱丽丝松开女儿说道,“你确定你没事吗?我可以把今晚的……推迟一下。”
“去吧!”萨斯基亚说,“玩得开心点。回头再跟我详细讲讲!”
爱丽丝皱起了眉头。“你知道吗,本来应该是妈妈通过女儿的生活来感受乐趣,而不是反过来呀。”
“快走吧!”萨斯基亚喊道。
她吃着妈妈给她留的饭时,脑袋里那种爬动的疼痛感开始顺着脊柱蔓延到胳膊和腿上。今晚得早点睡了。要是明天早上还是感觉这么难受,就算工作量再大,她也得请假了。
刚走到卧室门外,她就意识到自己撑不住了。地板迅速朝她扑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一个慌乱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听上去像是妈妈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睛已经是睁着的了。“妈妈,你在吗?我看不到你。”她想这么说,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却只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我在这儿呢,萨斯,”爱丽丝的声音带着哭腔,“坚持住啊。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她体内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一种感觉,奇怪地熟悉,可她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就好像她的身体已经容纳不下她自己了似的。
“哦,我的天,这是怎么了……?”她妈妈的声音拔高成了尖叫。
萨斯基亚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往某个方向拉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