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驷将这套传承自祖辈再结合自身这辈子亲身经历后的惊蛰习俗忙完,三月里的骄阳已经一如往日的高悬于天空之上,李驷面朝大门眯着双眼看着门前洒落的阳光,判断着时辰,随手将手中布条往某处一塞,佝偻的身躯,缓缓朝着大门外街道内如今只剩下一处小小规模的市集走去……
夜幕下,三月里的清平集晚间温度还很低,街道上的家家户户早已关了门,熄了灯,与枕边人厮磨着耳鬓双双早已进入梦乡。
李驷家,老人早已逛完市集回到家中。此刻透过屋内昏暗的灯光可见李驷那佝偻消瘦的身影斜躺在融于夜色的被褥上渐欲昏睡,木床旁的八仙桌上放着一颗卖相不佳,浑身泛着褐迹斑斑的惊蛰梨,不知什么原因还未来的及享用,偌大的屋内除了灯光时而闪烁外,整个房间再难察觉一点生机。三月里的夜风透过门缝向里袭来,与寒风并无二致,李驷在睡梦中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破烂的衣裳,屋内的灯光打在李驷瘦骨嶙峋的脸颊上,依稀可辨其眉间高拱如川间,似正在睡梦中做一场春秋大梦,寝间难安!眉间轻颤间仿若诉说着李驷要在这梦里,把一辈子来的及或来不及的心里话一吐为快。
此刻李驷的梦里,李驷孤零零的站在一片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里浑身不断的打哆嗦,好在并未瘫倒在地。若不是其身前高空中那道散发着犹如月亮般冷冽光芒的身影,很难看得清这幅浓黑的墨画。那身影身着素白衣裳,面容如同一片混沌,深邃异常,使人看不真切,悬空而立,却更像是这天地间匍匐在其脚下,将那身影托起,身姿立于世间无可形容,若非要有,便是“万古长夜皆一人,道化万千惟长生”!再看那李驷,此时紧缩的身影愈发显得像这世间所处可见的寻常一蝼蚁,可有可无,可大可小……
“轰”…天地间一声巨响,未见那悬空身影动分毫,天地却震动不已,这声轰鸣犹如一字话语…“诉”…,这声响落入到下方李驷的耳内却只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起,让闻者感到一种从肉体蔓延至灵魂深处的绝对控制和掌握,这种绝对甚至可以说是包括闻者的前世今身,这点李驷绝对也是相信的。李驷早已支撑不住抖动的身躯,整个人瘫软在地,口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随着天地间逐渐的恢复清平,李驷三魂七魄已找回三魂,心下一想这是梦里,都是假的。转念又一想再坏也坏不过当下,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虽是如此,全身上下仍是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珠在转动,视线缓缓向上移去一路攀至距高处那道身影足下约有一指距离时再难进分毫,随即攒足周身全部的力气嘶声呐喊道:“我年轻时为求家人不受人欺,不敢有一日松懈苦练拳脚,以手中之拳算清道理,以为一拳在手便是道理,自成婚立家之后无用武之地,错否?”
“成家立业后,仕途不得近,立业不得进,以自身本事寻求一家老小谋生,虽没有精进但也衣食无忧,与妻相儒半生抚养子女,人生半场虽然没有繁华但已给予所有,可当?”
“待子成年,妻仍一如初,本安享晚年,但事与愿违,所求并未所愿,何安?”
话音刚落,瘫坐在地的李驷犹如被抽去脊骨,如同一滩烂泥,口中自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嘶”声犹如风箱作响,仿佛短短的几句话用尽的是一辈子的气力,再难支撑,更恍若这一切似真不似梦。
上方那身影仍是未动,只是轻抬右手,衣袖于空间中卷动阵阵波纹涟漪,伸出一只手指随意在虚空一划,似在浓浓夜幕里开天辟地出一幅璀璨的星河,其内星光闪烁滑动,此刻这天地,这星空,这宇宙以一种凡人察觉不到的波动在隆隆共鸣…“启”…至此举手投足间轻描淡写随意扒拉着浩瀚宇宙的凌空身影手指间像是出现了刹那的停滞错觉,随即在裂缝中一点再一点。一点之下,像是自那亘古不变的时间长河中,飞出一道若如萤虫散发出的微光穿越时间,穿越空间,自那遥远的,深如墨色的宇宙深处飞出;再一点之后,梦境内的空间裂缝逐渐缝合,在那裂缝外浩瀚的星空再次响起难以言喻的波动…“蛰”…素白衣裳身影完成这一切后,并未再看下方李驷,身影于这天地间逐渐淡化直到烟消云散,好似应了那句道即是空,空即是道……这一切对李驷而言好像过了很久,却也只是转念之间,真真假假间,虚虚实实间像极了人间游戏不过大梦一场!
“呼”…睡梦中的李驷好似做了一场噩梦,呼的从床榻上猛然坐起,此时额头上已是溢出一片豆大的汗珠,口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死里逃生一般。李驷靠着床榻缓了许久,确定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吓人至极的噩梦,可能是人上了年纪,竟全然记不起,随后目光醒转,悠悠转动间注意到八仙桌上那颗惊蛰梨,似乎在疑惑自己怎么就贪睡至此?许是从腹中传来的阵阵饥饿感打断李驷的思绪,促使其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将身前梨送至嘴边,一口咬下甚是甘甜肺腑,直到一颗梨不见分毫皮核落地,李驷这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尚有梨水沾覆的嘴唇。许是一整颗梨修缮了五脏庙而得到的愿力,也有可能是因为李驷过往的遇见而藏在心底深处的某处烙印逐渐要跃出水面,更像是一个字……
屋内的一切都随着老人李驷拉灭照明的灯光陷入到一片寂静。
一颗梨,一场好梦。
这天三月五日,又称启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