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可不能让方方上那大学。”侯德发说,表情明显不同于之前,不像之前同侄女说话时那种凶狠和自信的、仿佛命令般的神气。他猜到二哥为什么去友家妈那儿,他知道二哥的事儿不可能办成,没人会把钱借给一个没有偿还能力的人,当然他是指侯卫军。
从二哥进门后的表情能确定,友家妈,那个饶舌的老太婆没给二哥借钱。侯德发不知为什么产生一种近似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好像二哥如果真凑够钱让女儿上学,就是把整整四十万块钱一把火烧了一样。侯德发突然觉得自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制止这种由于无知和固执引起的挥霍行为,是的,义不容辞。
“让她上那大学,就是把钱给白白扔了。”侯德发见二哥没有回答,进一步解释。他说话时仿佛为了加强语气和情感的力量,脑袋总会随着每个字眼颤动,如今他也这样颤动着脑袋,盯着二哥的眼睛。
“你不用管,”侯卫军咬紧牙关,用鼻子深吸一口气后呼出,发出不小的声音,“说你的事儿,你来这到底要干啥?”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各种不顺心的事件让擅长忍耐的他也快到了极限,而看见自己的孩子无助地哭泣更是让他觉得心痛,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喊几声,想把身旁的人全都赶走。
“二哥,你这样不太好吧,我可啥都没干。”侯德发说,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侯卫军,右侧鼻翼和嘴角轻轻上扬,做出有些不屑的表情,“我本来还准备给你借一万块钱呢。”
侯卫军突然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弟弟,脸颊两侧涨红的皮肉都开始颤抖,“借我?欠的钱还敢说借!你给我走,现在就走!”他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
“行!走就走!”侯德发也冲着二哥大吼,仿佛要将之前憋着的怒火一口气倾泻出来,“没人敢给你借钱!还十万呢,我看你一万都借不来!”说着,他就朝门口走去,掀开门帘走了出去,狠狠地摔了一下用凉席充当的破旧门帘。
“卫军儿!”范秀玲冲着丈夫喊了起来,“你发啥火?他好容易才答应还咱一万,你不要我还得要,圆圆还得交学费!”她说完走出昏暗的房间,追上侯德发。
侯卫军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发火。都已经那么低声下气地求所有附近的亲戚朋友了,又何必为了弟弟的一个不恰当的字眼发火呢?他想。确实,现在不管能不能凑齐方方的学费,至少得让圆圆能正常上学。
他用粗糙的右手拇指和中指用力捏了几下太阳穴,随后用力摇了几下脑袋,好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走向里屋,在里屋的木门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好平复一下情绪。他刚要推门,随即又把手收回来,仿佛触碰烧得发烫的红彤彤的铁块,他想了想,觉得还是敲一下门合适些。他敲了两下门,薄木门发出略显清脆的响声。
“方方,爸爸进来了。”随后他推门而入。
房屋正中间是一个用砖砌壁炉,右侧紧贴着靠窗侧的墙面,正面连接着一个生锈的铁炉子,这是村里没通暖气的人家用于冬天取暖的工具,当然,也是侯卫军自己砌的。
进门左侧是一张大床,四个床脚底下都垫着三四块砖头,床下杂乱地放着各种鞋子和被包起来的破衣服,鞋子和衣服上落满了灰和蜘蛛网。绕过砖砌壁炉,里面是一张铁制单人弹簧床,是很久之前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表面的铁丝有不少破洞,但整体支架完整,侯卫军在上面放了一张厚木板充当床板,给儿子当自己的床。
侯晓方坐在弟弟的弹簧床边缘,已经停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