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仪寻声而望，见西南一处火堆有人对自己招手，看起来像是读书人。

此人名叫周书昌，平江县人，父亲早亡，母亲持家，还有个年芳十六的妹妹在外带发出家。

家里世代经商，祖上留下的钱财九辆牛车也拉不完，自己也颇有才学。

最近他听人说‘扬州府出了位饼换学问的秀才，一副‘世事洞明皆学问’名扬府城’，尤其是那对子他甚是喜爱，每天都抄写几遍，好几次跟母亲提出‘想要去府城拜访’都被拒绝。

昨天他趁着母亲不在家，带了书童偷跑出来，结果路上遇到绿林劫匪，驴和包裹都被抢去，因拿不出户籍证明被守门差官挡在城外。

刚才他劝说书童时，无意间看见徐仪，被他显露的‘儒生气质’吸引，生出结交之心。

“这位兄台也是读书人吧？小生周书昌，平江县人。不知兄台贵姓，哪里的生员？”周书昌目光雪亮，他怎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他神交已久的扬州徐诗源。

徐仪笑道：“我叫余二一，徐州进县人，这是我妹妹。”

“余二一，余二一，兄台这名字着实有趣！二一若在左是双人旁，与贵姓结合一个‘徐’字。”周书昌玩起拆字游戏，拍手称妙，青儿不禁忍笑。

徐仪也心生好感，众多灾民中他是最乐观的，聊了几句才知他竟然是为了拜访自己沦落至此。

“公子，公子，这‘保命咒’有用，我念了几句肚子不饿了。”书童周安欣喜跑来。

“你你你……”周书昌气得手指，“快吐出来，怪力乱神不可碰，你吃了他的咒，要变牛变马。”

“胡说，我……你怎么知道会变牛马？”青儿不快，“我看你迂腐！”

“你才胡说，你才迂腐，我公子才高八斗，说变牛就变牛！”书童周安反击。

“汪汪汪汪。”大黄上前犬叫，吓得小书童急忙拉着周书昌往后躲。

“好了好了，你既然听我的，为什么还念那怪力乱神的法咒？”周书昌甩开书童，对徐仪、青儿抱拳拱手，“失礼失礼，小书童缺乏管教，余兄恕罪。”

“严重，是小妹失礼在先。”徐仪让大黄退下，“对了，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周兄指教。读书人不说‘怪力乱神’，兄台避开就是，为什么如此抵触？你如何知道念了那咒语，来生变牛变马？”

周书昌看眼那边灾民，“余兄请这边叙话。不知余兄有没有看过前朝徐玄的《青竹集》，里面有一篇《牛马人》……”

他说的那篇《牛马人》徐仪看过，故事是说：

前朝凉州发生叛乱，大批灾民逃荒的路上，遇到一个老道要传他们咒语，说念此咒能把草变成粮食，并当面给他们演示。

只见老道围着草垛转圈施法，三圈后那些草就变成香喷喷的大米，灾民们一哄而上抢食，吃完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醒来后脖子上长出鬃毛，屁股后面长尾巴，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开心的拜求老道传授仙法。

第三天有商队路过，看见荒野遍地是马、牛，有数千头，快快乐乐啃食地上鲜草。有商人上前问价，买了一大一小两匹马。

他骑着大马路过一所道观，道人见到喝止：“你怎么骑在人身上！”

商人不明白他意思，坐下马匹受惊，扬起蹄子侧翻，化作一不遮体的美妇人，小马变作小孩。

道人取衣物上前询问，妇人哭泣说自己被妖僧哄骗吃了他的法咒，变成马儿。那小马是他的孩子。

道人大骂她愚钝，世间哪有什么草变粮食的道术。在他撮合下，商人把美妇纳为小妾，孩子也一并领回家。

后来朝廷甲士捉住老道，查明是兰若寺的妖僧。

……

说完故事，周书昌洋洋洒洒总结道：

“前朝徐相说，妖道邪教骗人之前都先与之好处，好让你信他。我看那入梦传咒的神人藏头露尾，只怕也没安好心。这些灾民被他法咒迷惑后，也会变成书中的‘牛马人’听他驱使。”

“余兄觉得我说的可在理？”

“秀才，你不要在此妖言惑众！”

灾民之中有老者挺身而出，他背后接连站起十多个小伙，大家一拥而上把周秀才给围住。吓得他和书童骨头一缩，僵在原地。

“这……小生没有乱说，书中确实这样说的。”

一男子冷笑：“你用前朝之书比本朝之事，居心何在？再者，你说念了‘保命咒’会变牛变马，我现在是牛还是马？做牛做马也胜过做死人。”

“就是！要不是在城外，早拿你去见官了。”又一人出来指责。

这时背后篝火旁传来妇女‘呜呜呜’痛哭，众人围过去询问，那妇人说是为梦中传法的神人而哭。

她说“梦中上仙没有留下尊号，不能给他立香火牌位，想到活命之恩难以报答，故此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