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小光从四面八方流进眉心,叶无妄感觉有人往自己额头上点过一次,柔柔凉凉的。
他忘记了一些事情,看清了一些事情,明白了一些事情,眼睛睁开之后,眼里稚嫩的灵光暗淡下来,多了一丝冷漠。
轻易地从井中翻出,他就抱着一碗鱼缸不放。
以水为镜,叶无妄看到水中倒映的陌生面孔,他缓缓停下脚步。
当下的肉身正处年少,还未弱冠,脸长得略微婴儿肥,稚气可爱,皮肤也是精致,不像前世那般黝黑粗糙。
身上的衣服也是华贵,是江州特制的。
他记得以前娘亲曾对此等面料啧啧称奇,说是仅仅一身拿去换米,够他们家吃上几个月。
鱼缸里的鱼儿在水里盘旋了一圈,猛地向上触及水面,荡起的涟漪将水面的倒影搅散。
叶无妄缓缓抬起头,突然想去祭拜自己前世的爹娘。
父亲勤勤恳恳一生,却死在去年夏日的风寒中。
记得父亲当时去矿山扛大半个月的石头后,寒气入侵严重,回来仅休息上一天,为了多挣点口粮,他再硬抗着虚弱的身子出了门,结果第三天就被人背着回来。
他嘴唇暗紫,即便穿上棉衣也依旧冷得发抖,虚弱地要叶无妄背他出去晒太阳。
叶无妄热得汗流浃背,不敢乱来。
可见父亲如此怕冷,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扶着父亲出去。
午后,日光十分毒辣。
叶无妄坐在屋檐下,单手撑着脸,想着过上一刻钟便将父亲背回,不想在清风与蝉鸣声下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过后,父亲就咽了气。
娘亲刚好拿药回来,用手试探丈夫鼻息,晓得丈夫已死,她没有叫醒孩子,没有悲伤,反而噗呲笑了一声,嘴角上扬地望着丈夫枯瘦的身体。
傍晚的时候,她将药煮好分成三份,这样一家人都有得喝。
虽然叶无妄没病,却也伤心难受地把药喝了下去。
药味酸涩,不算太苦。
阿娘将药喝得一点也不剩,将碗舔得跟新的一样后,便将丈夫那一碗缓缓倒下,以药饯行。
叶无妄看得触动,正想要哭,却被娘亲阻拦。
她说,这是喜事,别哭!
三天之后,叶无妄的娘亲才将丈夫埋了起来。
本来她想将丈夫交给明夷山的疯子换点粮食,可是对方没瞧上,倒是看上了叶无妄。
阿娘沉下脸,挡在儿子前面,眯着眼对疯子说,要是他敢对叶无妄下手,她一定会变成厉鬼去阻碍疯子的成仙之路。
疯子鄙夷地往地上呸了一口,骂道:
就你儿子屁大点的造化,白送给老子,老子都不要!
疯子一边迈着嚣张的步子进山洞,一边继续骂骂咧咧,快要没入洞口之前,疯子往外嚷道:
下次再想求什么东西,洗干净身子再来求我!
之后,叶无妄从张老头那晓得驱寒药是阿娘从疯子那求来的。
父亲死之后,叶无妄见阿娘一直沉默,好几次想搭话,可惜没能说上几句。
秋去冬来,在叶无妄欢喜地借来几口冬粮时,母亲早病倒在地。
她临死前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将地赎回来,让叶无妄过上稳稳当当的日子。
那日雪天,炊烟孤独。
阿娘虚弱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已经看不到光,脸饿得浮肿。
叶无妄端上刚刚煮好的热粥:
阿娘,趁热赶紧吃!
她语气平淡对叶无妄说道:
你吃吧,交了秋税之后,家里便没有口粮,咳咳咳……
叶无妄想哭,可是被母亲阻拦,她说这是喜事,然后一阵咳嗽,等缓过来,继续平静交代:
别埋我,这是……阿娘最后能帮到你的……
叶无妄心里难受得厉害,忍不住要哭喊出来,可手被娘亲抓住。
二人泪眼相对,没说话。
叶无妄咽了咽口水,缓缓看向一旁枯瘦的黄狗。
娘亲一阵咳嗽后,深深叹口气,继续毫无情绪地说道:
不能杀了阿黄,你性子弱……它暂时能帮你……
泪从脸颊滑下,一滴一滴汇聚在叶无妄的下巴。
娘亲惋惜地说:
别哭,容易饿,咳咳……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