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诰双眉微轩:“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这就无需多虑了,我虽才思驽钝,在灵枢院诸位老师面前却也说得上话。我师姓徐,是执灵枢院牛耳者,我过些时候写一封名帖,请他老人家推举你向程在社便是。”
余牧感到心上一块大石头终是落了地,展颜一笑,“如此,便多劳你费心了。”
余牧在王诰安排的旅舍里修整了几日。此日天还未亮,他早早起来,带着从凉州带来的一身行头不换,只身走去泮宫。
中州全然不似甘州一般无生人气,街上往来之人不绝。除夕刚刚过去月余,街道两旁店家门口贴了对联,受这一两月的雨雪冲洗,已经有点褪色了。路边摆着地摊卖松子的女人已经上了年纪,笑盈盈地和邻摊的熟识打趣。
余牧突然感觉喉头有些发硬。他转过头去不再看那妇人,而是极目向前方望去。他目力所及处尽头是汝江,江堤柳树嫩黄一片,只是不知怎的雾蒙蒙看不真切,竟像是一片烟。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余牧终于来到了泮宫前。他绕过旁侧的石坊,从小门进了泮宫,径直走向北边的明伦堂。
穿过围墙,眼前便是明伦堂,他却突然站住了。
堂前栏杆处,一人背对余牧,负手仰头看着身旁的一颗梧桐树,伫立不动良久,似在寻思什么,片刻,他突然朗声道:“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这是《牡丹亭》游园惊梦一折里,崔莺莺对张生念的唱词。余牧自己是不爱看戏的,但是他娘爱看。小的时候每逢平水村唱戏,那时候他还没长到能自己一个人在家干活或者上山砍柴的岁数,他娘就会把他也带去戏场,他被迫灌了不少耳音。
余牧摇了摇头不愿再想。这些事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遥远了,模糊又微微泛黄,像是浮光中的幻影那样缥缈。
他快步趋前,一揖至地,递上名帖。
程在社转过身来接过,看罢微笑:“既是徐迟推荐你过来的,我便考你一考。”
余牧立刻稽首至地,程在社上前来扶,他只是不起,语速却很快,犹在微微发颤:“后学自幼在甘州长大,甘州乌烟瘴气,实为蛮荒之地,我在家每日挑水砍柴,目不识丁,岂敢殆笑于大方之家?”
程在社神色温和:“不必妄自菲薄,狂风起于青萍之末。”说着,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儿名叫程申锡,那是个没长性的,你就把东西搬到他那里去,你两个一同住着,也督促督促他长进些。”
两句话间,他手上微一发力,将余牧托了起来。
原来这程在社自己也是贫苦出身,得人赏识接济才读了一路书,在中州的泮宫里做了先生,如今听了余牧的身世,不禁起了同病相怜之意。
“你且去收拾收拾住处罢。明天便来上课。”
余牧低声道是,转身退了下去。走出数十步,他突然回过头看,只见程在社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姿势站在那里,不动不言,如凝固了一般。
“尔羊来思,其角濈濈。尔牛来思,其耳湿湿……”,余牧走进西南角一间房子,推开门听到的是程申锡读书的声音。程申锡听到了他推门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笑:“你来啦?”
余牧点点头:“我叫余牧,是甘州人。”
他没有说自己是平水村人,或许是出于一种不想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刚刚认识的人的心理。他略略打量了这间屋子,看起来此前似乎只有程申锡一人住在这里,屋子显得很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