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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和洛琪希互相道了晚安,各自躺下。她背对着我,似乎不愿面对我而选择了这个姿势。也许是无意的,也许是有意为之,但这让我感到了一丝微妙的疏离感,仿佛她在刻意保持距离。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有些失落。自从我搬进这间儿童房,不再和保罗与塞妮丝一起睡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同睡了。虽然父母有他们的理由不愿与我同睡——那些理由我不必多说,但我其实一直更喜欢和人一起睡。
与人同睡能带来某种安心感,尤其是在黑夜的寂静中,那种微小的存在感总能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所以,我稍稍靠近了洛琪希,轻轻将自己的手塞进了她的手心里。也许当明天早晨她发现我们握着手时,会觉得我只是个害怕孤独的小孩,从而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吧。自从她那天称我为“天才”后,我们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隔阂。她的语气变得冷静而理性,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再有任何温暖或关怀。就好像,她只是在履行作为老师的职责,而不再像一个朋友般关心我。
我不喜欢这样的关系。虽然我知道她对我的天赋感到惊讶,但我更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也许这是因为,我心中一直感到愧疚。我通过作弊般的方式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她却因为我的“天才”而落泪。我觉得自己欠了她什么,想要弥补这一点。而我想,或许从这样一个小小的肢体接触开始,能让我们重新建立一些情感上的联系。
当我将手塞进她的手心时,正准备安心入睡,忽然感到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我微微吃惊,睁开眼睛看向她,发现她的眼睛也睁着,正微笑着看着我。
“你原来是怕黑吗?”她轻声问道,带着一丝戏谑,“还是只是怕一个人睡?或者,两者都怕?”
我顺着她的话说道:“自从一个人睡后,我就一直睡得不好。”
洛琪希笑了两声,那笑声轻轻的,如同夜风掠过树梢,她柔声说道:“看你平日里老成得不像个孩子,现在却总算让我见到了你孩子气的一面。”
我点点头,目光转向天花板,心中感到一丝安慰。至少这一刻,我们的关系似乎比白天更近了一些。
洛琪希接着问道:“对了,白天你使用魔法时,并没有念出吟唱词,对吧?我本来以为自己漏听了,可仔细回想,确实没有听到你吟唱。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让我陷入了思索。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吟唱是施展魔法的常识,他们从小便习惯了通过咏唱来操控以太,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可对我来说,前世的知识使我能够清晰地感知以太的存在,直接用意念操控它,而跳过吟唱这个环节。我要怎么向洛琪希解释这种微妙的感知呢?
我斟酌了一下,回答道:“这个……一言两语很难讲清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试着教你。不过我不太擅长讲解,可能无法像你一样,把课程讲得那么清楚。”
洛琪希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惊讶,但也带着轻松的口气说道:“三岁的孩子能说出‘一言两语难以解释’这种话,真是不可思议。你这么小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无吟唱的魔法,这让我不得不承认,你真是个天才。”
“这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叹了口气,觉得她对我的评价太高了。“思路恰好走对了方向,机缘巧合让我掌握了无吟唱的技巧。所以,我可能并不是所谓的‘天才’,只是碰巧走在了正确的路上。如果我显得像是天才而让你感到失落,那我就太卑鄙了。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我所能教会你无吟唱的技巧,才能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
洛琪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随后带着一丝笑意说道:“那好吧,就由你来教我无吟唱魔法吧。哈,听起来好像我们身份反转了,我成了学生,你倒成了老师。”
我赶紧说道:“不,师傅还是师傅嘛。我从您那里学到的东西要远远比我能教给你的多。只是偶尔交换一下角色而已。”
洛琪希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但我不希望这种师生关系变得模糊不清。她既然是我的老师,我便应该一直尊敬她,并保持我们之间明确的身份界限。我暗下决心,从今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会称她为“师傅”,以此来加深我们之间的身份印象,避免任何关系上的混乱。
这一夜,我们在这种轻松的对话中渐渐入睡,隔阂仿佛不再像白天那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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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洛琪希为我上完课后,轮到我给她讲课。我知道,这种无吟唱的魔法技巧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赋,而是源自我前世的知识。为了让她理解,我必须从最基本的概念开始。
我问道:“师傅,世界上的物质,都有一个最小单位,对吧?”
洛琪希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最小单位?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说,当一个物体移动时,它是连续地移动,还是一跳一跳地变化呢?”
洛琪希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连续的。如果它是一跳一跳地变化,我们肉眼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才对。”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正是问题所在。师傅,你认为它是连续的,因为我们无法察觉它的不连续。但实际上,物体的运动并不是连续的,而是以非常微小的跳跃进行,只是每一跳的间隔太过微小,所以我们察觉不到。”
这就是我需要她理解的第一步——世界的本质并非连续的。它由一个个最小单位构成,而这些单位的存在是无数魔法的基础。
洛琪希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如果微小到无法察觉,那与连续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这与无吟唱魔法又有什么关联?”
“关键就在这里,”我解释道,“只要你能意识到世界的构成并非连续,而是由最小单位——也就是以太——构成的,你就能理解,魔法的本质就是操纵这些最小单位。”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怀疑,继续问:“你说的不连续性具体是指什么?这个微小的间隔到底有多小?”
“嗯,差不多是十的负二十次方。”我随口给出了一个数值,前世的物理学中,这样的尺度大致可以描述亚原子级别的运动。
洛琪希听后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十的负二十次方?小数点后面二十个零的间隔?如果是十九个零,那可能是不连续的,但二十个零,这不还是连续的吗?”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她的解释似乎依赖于某种直觉,但显然在我看来并没有逻辑基础。
她却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就像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一样,没有原因,总之就是如此。”
听到她的回答,我瞬间意识到,我们之间的理解差距不仅仅是关于数学概念的,而是整个世界观的不同。对于洛琪希来说,这个世界的规则自成一体,遵循她所理解的数理逻辑。就像有人认为一加一等于三一样,他们的认知与我们的完全不同,我们之间仿佛在用两套无法互通的语言交流。
我陷入了沉思。要如何教会洛琪希我所理解的数理体系?就像向一个相信一加一等于三的人解释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这似乎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但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欧氏几何与黎曼几何的关系。虽然这两种几何学出发点不同,但它们通过公理体系可以互相理解。或许,如果我从基础的公理出发,慢慢引导洛琪希进入我所理解的数理世界,她能够逐步理解以太的存在。
我决定开始从简单的数学问题入手,于是拿出一张纸,画了一个正方形,对她说道:“师傅,我们从这里开始。设定边长为单位一,你能算出对角线的长度吗?”
洛琪希拿起笔,很快给出了一个分数,然后将其展开为小数,并写出了一个二十位的数字。
“很好,”我说道,“那么,第二十一位,你能算出来吗?”
她显得有些困惑:“第二十一位?可是这并不存在呀,哪怕写出来,也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数字。”
我微笑着回答:“那就假设它有意义,强行算下去试试看。”
洛琪希皱着眉头,显然对我的要求感到不解:“如果这样的话,这个数字不就会变成永无止境的了?它永远也不会有结束的时候。”
“没错!”我兴奋地点头,“正是如此!这个数字是无限的。只要你能真正理解这个数的无限性,你就能意识到以太的存在。以太就是这无尽的‘跳跃’中的最小单位!”
洛琪希显然被我的解释弄得有些迷惑,她抬起头看着我,问道:“可是,你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这一点?”
我点了点头,随后从床下抽出了一大堆我之前用来做几何证明的草稿纸。这些草稿几乎堆成了一本厚厚的书。我将这些手稿放在洛琪希面前,解释道:“我的运气就在于,我决定试着计算下去,并探寻这些未知的位数。就是这样,我才碰巧学会了无吟唱魔法。只要你沿着我的思路走下去,也一定能做到。”
洛琪希翻看着我的手稿,表情变得更加疑惑。她显然不理解这些符号,因为这些是我前世的数学符号系统,而她所熟悉的世界并没有这种符号化的数学语言。尽管我曾经担心这些神秘的符号会引起误解,甚至被认为是邪恶的符咒,但现在我不得不向她展示这一切,为了让她理解我的理论。
“你果然是天才。”她轻声叹道。
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数学并不像前世那样发展完善。这里没有公理化的数学符号,因为他们的数理理论中根本不需要处理无理数。然而,我相信,只要一步一步引导洛琪希,她终究能够理解我所掌握的知识,最终感受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本质。
“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我对她说道,内心充满了希望和决心。要让她理解以太的存在,绝非易事,但我愿意花时间一步步带领她走上这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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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洛琪希正在我的指导下做计算。她满面愁容,眉头紧锁,双手抱着脑袋,仿佛她的智力随时可能燃尽一般。看到她这副模样,我不禁感到一丝同情。其实,如果让我系统地学习这个世界的全部数学理论,我恐怕也会变成这样吧。
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我决定说些轻松的话题,想让她放松一下。我笑着说道:“师傅明明已经三十多岁了,却长得依旧像个少女,真是令人羡慕啊。”
洛琪希闻言,立刻瞪了我一眼,那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匕首,瞬间刺穿了我的胆量。我全身的汗毛在她的怒视下立即直立了起来,连气氛都仿佛瞬间冻结。我战战兢兢地问:“师、师傅,您是不是生气了?”
她冷冷地说:“你对我的年龄有什么意见吗?”
“不不不!绝对没有意见!”我赶忙摆手,“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师傅看起来这么年轻。”
听到我的解释,洛琪希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她长长叹了口气,似乎不再计较,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要随便提及别人的年纪,这是很不礼貌的,特别是对女性。幸好这次对象是我,我还可以原谅你。至于为什么我看起来年轻嘛,那是因为我是魔族,属于长生种之一。我们的寿命非常长,所以即使活过了三十多个年头,但实际上,这个年龄套用到人类标准里连少年都不算。”
我愣了愣,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是长生种,寿命悠长,外表停留在少女阶段,这可真是超出了我的认知。
洛琪希接着补充道:“你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你的父母和家里的女仆小姐们对我是什么反应吗?他们那时可是吓得不轻。”
“是因为师傅是魔族吗?”我好奇地问。毕竟,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下,种族歧视还是时有发生。
洛琪希摇了摇头,语气轻快了些:“不不不,现在已经不是那样的时代了。现在可没那么多歧视。真正吓到他们的,是我所属的族群——米格鲁德族。我们与斯佩路德族的亲缘很近,而斯佩路德族是被全世界所厌恶的一个种族。我的发色有时在光线下看起来会像绿色,容易让人误以为我是斯佩路德族。”
“斯佩路德族……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吗?”我问道,虽然隐约知道一些历史,但似乎了解得还不够详细。
“是的,斯佩路德族在四百年前的人魔战争中臭名昭著。他们当时对所有敌人都发动了无差别屠杀,甚至不分平民和战士。他们的战斗力极其强大,四处屠戮,恶名远扬,全世界的人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而更糟糕的是,他们同样是长生种,即使到了今天,你仍有可能遇见他们。记住,如果你见到绿色头发、额头上有红色第三只眼的人,一定要立即远离,他们极其危险。”
我点点头,谨记她的教诲,但也忍不住困惑地问道:“可我从未见过师傅的头发显现出绿色的样子啊。”
“那是因为你太粗心了。”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略带调侃地说道,“其实我的头发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确实会呈现出绿色。这就是我从小到大吃过许多苦头的原因。光是因为这发色,我就被不少人误认为是斯佩路德族,吃了不少苦。”
我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不忍和怜惜的情感,望着她那明亮的蓝发与精致的面容,脱口而出:“可在我看来,师傅无论是发色还是样貌,都是极其可爱的,哪里需要在意他人的看法呢?”
洛琪希闻言,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那双深邃的蓝眼瞥了我一眼,轻声问道:“你真的喜欢么?”
“嗯,非常喜欢。”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知道她是长生种,我心中突然涌上一阵欢喜:这副美少女的模样竟然能维持上百年,想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能与这样的洛琪希相伴,我不禁有些期待。
她低声呢喃了一句:“……要是长大以后还喜欢,才能称得上是认真呢。”声音轻若蚊蝇,但我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