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啊…”
钟远来到他俩第二次见面时来的草垛,伸手将草垛扒开。
“远..远行…”草垛里露出了藏着的无忧。
“乖,先别说话。”
钟远赶忙检查他的伤口,四肢只是些擦伤,但上身有个血窟窿。
钟远心里一沉,手忙脚乱的撕下衣服,想给无忧包扎伤口,可是伤口太大,根本止不住血。
“远行…我害怕,我…我不想死…”
无忧仿佛看见救命稻草,抓着他衣角,眼泪一个劲的掉。
“不会的,不会死的…别激动,别激动。”
钟远大声的朝街上喊着,街道上空无一人。
钟远只能小心的将无忧抱起,去找人帮忙。
可是街上的医馆早就关门了,他砸门也没人应。
“我…我不想死…我…”
无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也蔫了下去。
“再坚持坚持。”
钟远安慰着怀里的无忧,无忧听到这话又强撑着将头抬了起来。
“这,这个…”
“什么?”
无忧强打着精神,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之前抵钱的发簪。
“这…”
“本来想…晚上给你的,不能陪你…过节了…要…要食言了…”
无忧勉强抬起的头,在说完话后便垂了下去。
钟远从他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无措的神情。
钟远颤抖着合上了无忧的眼睛,将身上撕烂的衣服脱了下来包着无忧。
钟远抱着无忧朝县衙走去,他还有事情没干完。
“诶,大人?”
那两个守城门的又碰到了钟远,他们也乘着一条马车。
“诶,大人,这种东西怎么能让您碰着…诶?”
老兵看见钟远抱着个尸体,没明白怎么个事儿,下意识地上前想接过来。
钟远闪身躲过,径直走进车里。
“回县衙。”
二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不敢多言,将车又带了回去。
钟远看着车里的三四个乞丐,将他们的绳子解开,他们嘴里说着感谢,钟远没甚反应。
“到地方了,大人…你,这!”
老兵下车帮钟远掀开帘子,却看到车里只剩抱着尸体的他了。
钟远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老兵被吓得一抖,后退不敢再言语。
“哼。”
钟远不屑搭理二人,抱着尸体,大步朝堂里走去。
“诶,大人…”
钟远一脚踹开大门,后面几十个官兵都不敢阻拦。
县令本来在与县尉谈话,突然被这一脚吓的不轻。
县令看这架势,冷汗顿时就出来了。
“你们先退下。大,大人您…”
几十个官兵退下了,钟远则毫不客气地坐在堂上。
“大人…”
“立刻停下,放了。”
本来事先没得到禀报,县令还摸不着头脑。可这会儿听钟远开门见山,再加上他手里抱着的尸体,县令马上就明白了。
“好,好,马上就停。”
钟远不肯多留,抱着尸体就走。
县令见他抱着个尸体,有些嫌弃又谄媚地说:“大人,您拿着多不干净,我帮您处理掉吧。”
说着便想上前接过。
钟远单手搂着无忧,转过身一把掐住县令脖子。
钟远目瞪欲裂,憋了这么久的他,表情与县令差不多狰狞。
旁边的县尉想叫人被钟远的眼神吓退。
“呜…啊咳咳!”
钟远松了手,县令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留着你是为了把事停了,办不好…”
县令咳嗽的不能出声,就一个劲的点头。
离开了县衙,钟远抱着无忧走在街上,路边行人和平常一样。
钟远看着眼前的一切,过往被自己美化的种种浮现在脑海。
独自耕田,不见儿孙的老人;独自营生,不见丈夫的妇人;独自流浪;不见父母的孩童。
被劳役、军役、奴役,又或者…
苟全生界十余载,不知天下苍生劫
钟远抱着无忧出城,一路走到余辉山。
爬到山顶,钟远停下了。
跪在一枯树旁,让无忧躺在地上,自己则低头将脸埋进阴影。
“滚出来。”
话音落下,空气中零零散散的光点开始汇聚。
“没礼貌。”
勿先幻化出人形,站在钟远背后。
“学生愚钝,求先生解惑。”
勿先沉默不语,钟远自顾自地问。
“先生方才,为何不救。”
“…”
“是看不见,还是不屑?想来也是,先生心系天下苍生是大事,又怎会在乎这无家孤儿。”钟远嗤笑。
勿先哑口,勉强解释。
“他命里有劫。”
“好!”钟远抬起头,猩红的双目怒视着勿先,“先生不愧为仙人,一句话令学生茅厕顿开。”
钟远继续逼问。
“那县衙当街抓人,屠戮百姓又为何不止?”
“余国暴政,强抓壮丁,使老人丧子,妇人丧夫,孩童丧父又为何不止,也是他们命里有劫吗?”
钟远越说眼眶越红,身体也止不住的发抖。
勿先微皱眉头。
“你…不懂。”
勿先这句彻底点燃了钟远,钟远突然暴起,朝勿先袭去。
勿先没有躲闪,抬手格挡,一把捏住钟远的肩膀,按在地上。
“你想知道原因?那我告诉你。”
勿先左手将钟远压在地上,右手按在钟远脸上。
“啊!”
勿先二指扣向钟远眼睛,同时传送生气。
钟远的感官被剧痛吞噬,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失去了声响。
片刻后,漆黑的世界突然出现白雾,白雾中有许多星星闪着。
一颗星星本来暗淡,虽然因为白雾的聚集而短暂闪亮,可最终却消失在了白雾里。
“他本不会在城中找到营生,而是在山中废屋活过此年,像他过去十年一样躲过此劫。而你的出现,害了他。”
勿先加大生气的传输,钟远疼痛加剧,眼前的画面也变了。
钟远眼前再次陷入黑暗,然后转为一片朦胧。
朦胧的空间逐渐分层,白雾轻灵,携少许黑气上升,黑气沉浊,覆少许白雾下沉。
而中间则留下了大片黑白混沌之物。
三层混沌中,逐渐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出现,亮光越聚越多,竟一时生机勃勃。
然而各处发生吞并,大吞小再被更大者吞。
最后,一颗火球,自上而下的吞噬了所有,世界又陷入朦胧。
“虚无中诞生光,有了白,无了黑,没有黑,没有对比,白便不是白,而是虚无;一个事情有多个维度,强调一个,便会压缩其他,事情的发展就会畸形,反而会与理想背道。你以为,我没有试过改变吗?”
勿先收回手,钟远瘫在地上,紧闭双眼,神情木讷。
“改变…不了吗…”
勿先叹了口气,神情罕见的露出怜悯。
“我不是不救,他人界之身,体内生气枯竭,我也无能无力。”
勿先走到尸体旁,手指在他额头虚空一挑,一缕白色的生气便飘了出来,化作一颗白玉珠子。
“天蝉楼有法,可将生气化形;无底潭有术,可让死物复苏。清净山庄的弟子和燕国的追兵已经知道你在这了,你若能躲过他们的追杀,可以去试一试。”
说罢,勿先转身想将珠子交给钟远。
可当他再次看见钟远,却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憾,白布下早已瞎掉的双眼也微微颤动。
钟远体内的生气竟然脱离了原本的位置,并牵动着周围事物的生气。
稀少无形的生气飘进那枯树根,在勿先眼里看到的则是明年本应该倒地腐朽的枯树,在来年春天竟然开了花。
“为何指引我反复助你…”勿先嘴里呢喃着,“原来如此…”
“先生。”
钟远的声音将勿先唤醒。
“什么?”
钟远还在地上闭目躺着,神情却恢复了从前。
“先生若今夕无事,留下来过节吧。”
勿先看着二十不到的钟远倒在地上,人影消瘦,衣物破烂,散乱的头发盖住眼睛,叫人看不清表情。
勿先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主意。
“叫我师父。”
这时不远处的城内燃起了灯火,城里各处都挂上了灯笼,数以万计的天灯升起,照亮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