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郡主给林小姐送了亲手绣的帕子?”
江凝依旧不说话,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小锦于是懂了,和帕子无关,但和郡主有关。
“那就是郡主这些天都不曾来过,却和别的小姐们玩?”
江凝又摇摇头,小锦心里也清楚不会是因着这些小事,她家小姐同郡主之间的情谊她都看在眼里,哪里就真会计较这些,虽然郡主这些日子没来看过小姐一眼属实有些反常,但想来也是有她的考量。
只是江凝的情绪来的突然,小锦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江凝坐直身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小锦,去帮我打点热水来,我要洗漱。”
小锦依言退下,很快端来了热水,伺候着江凝洗漱完毕,“今晚跟他们说,别留人守夜了,你也回去睡个好觉,都好好休息一晚。”
“可是......”
“下去吧,我累了。”
“是。”
房门开合,夜色渐深,江凝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枚红色的玉佩,上头雕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老虎,正睁着眼打量四周,不知是否是因着玉的颜色质地,那双硕大的眼睛里除了懵懂,又仿佛透着几分凶意。
江凝将玉佩放在心口,一滴热泪不受控制地落在枕头上,她裹紧了被子,抱着玉佩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江凝便如常去了京兆府,那双眼睛不出意料的又红又肿,但看她的脸色却瞧不出任何问题。
“江大人早啊,哟,您这儿眼睛怎么弄的,瞧着像是有些肿?”
才刚进门,便遇上了也才来的掌书记,如今年过半百,是个和蔼的老人,据说已在这里呆了二十年,迎来送往了不止多少任府尹。
“王伯早,没什么大事,过会儿便好了。”
“哦,没事就好,那江大人忙,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老头子就行。”
二人寒喧了一会儿又各自忙去了,前些日子才结了桩案子,先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清理了一些,今日倒是难得有些空闲,因而例行公事后,江凝便带着小锦换了身男装,与其他人打过招呼后便出门了。
主仆二人一路闲逛至迎西楼,江凝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牌匾,牌匾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迎西楼三个字亮的像是在发光一样。
江凝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这位公子,介意我在这坐下吗?”
宋临江正望着下面的湖面发呆,忽然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回过神来,见是先前在缘来寺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小姐,不,如今该改口叫江大人了。
“江大人请坐。”
江凝闻言坐下,一旁的小锦自觉去隔壁找了张空桌坐。
“自缘来寺一别,倒也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宋大人了,不知大人如今可好?”
“劳江大人关心,一切都好,倒是江大人,如今可算是京中名人了,不知今日来找宋某所为何事。”
说着,边为江凝倒了杯茶。
“我这人不喜欢弯弯绕绕,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来找大人是为合作来的。”
“合作?”宋临江闻言轻笑一声,“我以为,江小姐看不上我这种人,又缘何要同我合作?”
江凝摊了摊手,“宋大人是哪种人?是说机关算尽,不择手段想要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的人吗?那您可就误会了,我可从未看不起宋大人,毕竟我和大人也算是同一类人,我看不起大人,不也是在看不起我自己吗?”
“况且,我与大人之间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既然都想往高处爬,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宋大人想必也有此意,不然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宋临江见江凝神情真挚不像作假,稍稍放下了些防备,“迎西楼的菜色一绝,不知江大人有何忌口,先前等候时只点了几样招牌菜,大人若是吃不惯便叫小二过来再加几样。”
“咱们不如边吃边聊。”
江凝也没跟他客气,叫了跑堂的过来又点了几样她爱吃的,又上了一碟鲜果,吩咐下去过后,不多时菜便都上齐了。
“不知江大人口中的合作所为何事?”
江凝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菜,“宋大人是个聪明人,我以女子的身份任京兆府尹时,朝堂之上的可没几个是支持我的,除去那些与我家交好的长辈,余下的一多半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就等哪一日我灰溜溜地从这个位置上滚下去,这样他们便能大肆宣扬女子想要做官的想法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但我上任半月,并未如他们所期盼那般焦头烂额一塌糊涂,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宋临江对此不置可否,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至少从江凝上任的第一日起,朝堂也好,民间也罢,唱衰之风便蔓延开来,一方面很多人的确不相信一个女孩子能做好同男子一样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出自许多人心底隐秘的卑劣的心思。
假使江凝真的做成了,有了她做榜样,是否就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如江凝这般野心勃勃的女子不甘被束缚在方寸天地内,想要争上一争呢?
更别说,在江凝之前曾有过一个现成的例子,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想必只要稍稍有些年纪的人都忘不了,十几年前,那个手持长枪一身银甲的身影。
那个为大魏扩张了近一倍的版图,用兵如神,仅仅只是报出姓名便能叫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元帅,如今的大魏长公主——刘芙。
可,“若是江大人是想叫我站在你那边,那可有些为难宋某了,我是想往上爬,可不代表不要命了。”
“再者,那些想找大人麻烦的随便拎一个出来就够让我好受的,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便是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江凝却丝毫不着急,见宋临江茶杯见了底,便起身来替他斟茶,“据说浔江哥得陛下另眼相看,曾被陛下留在宫中秉烛夜谈,第二日早朝时,陛下的眼睛都熬红了,当着众大臣的面对浔江哥连声称赞,还不止一遍地跟身边人夸赞浔江哥学识渊博,不负盛名。就连前些日子浔江哥奉旨南下,也是陛下亲自相送。”
“这一去少则半载,多则一年是有的,我相信以浔江哥的本事,等他回来,定然青云直上,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条康庄大道。”
宋临江的面色如常,只是再看江凝时,眼底多了几分冷意,“大哥的才华有目共睹,只是先前无意朝堂,一朝入仕,有公主引荐,得遇明君,可不就扶摇而上了吗,有何稀奇的。”
江凝抬手在面前扇了扇,“不知怎的,我好似闻到一股子酸味,又似是从宋大人那边传过来的,不知大人可有闻到?是不是很酸?”
宋临江微微怔愣,面色有些难看,“江大人先前还说明人不说暗话,怎的如今却又绕起弯子来,若是如此,宋某尚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我可没绕弯子,只是宋大人太心急,不听人把话说完。”说着,江凝放下碗筷,“虽我有几年不在京城,但多少还是知道些东西,我知晓宋大人是个有抱负的,也知晓大人心里憋着口气,我只是想告诉大人一句,富贵险中求。”
“若是大人不理不管,自是稳妥,可翰林院里头向来不缺人,有多少志得意满被蹉跎殆尽,青丝成雪,那股子热情退去,变作年复一年期盼落空后的麻木。宋大人背靠将军府不假,可宋将军的性子想必大人比我清楚,是个指望不上的,否则大人又何须隐忍十余载,一朝高中才被人知晓呢。”
宋临江脸色沉了下来,沉默着饮了口茶,“江大人知道的,还真是不少。那大人的意思是,父亲给不了我的,江大人能给?”
江凝摇了摇头,“宋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便是我如今的位置也是借了郡主和家里的势,便是我想帮大人一把,也有心无力了。”
这话听着耳熟,宋临江恍然,不久之前他才说过同样的话,如今又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见江凝脸上划过的一丝狡黠,心下明了,这是在记他的仇呢。
“江大人这是在耍我吗?”
“怎么会?”江凝故作惊讶,“我分明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同宋大人谈合作的,只是我确实帮不了大人,但有人能帮。”
宋临江问,“谁?”
江凝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人就是宋大人自己呀。”
宋临江哑然,他想过很多个答案,以为江凝说的那人会是长乐郡主,又或是她认识的某位在朝堂上混迹多年的长辈,未曾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但他不是傻子,略一点拨便知晓其中深意,只是,“江大人倒是很会打算。可即便如您所说,我不过在翰林院多待上几年,便是始终不得志,那又如何?总好过一招不慎,连命都搭进去。”
“大人说的哪的话,倒也不至于丢了性命这般严重,况且若是宋大人当真如此沉得住气,也不会叫我盯上。”
“宋大人,雪团在府上可还好?”
宋临江抬眼,只见江凝笑的灿烂。
良久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到底是宋临江先败下阵来,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江大人果真不同凡响。”
“宋大人谬赞了,若不是宋大人心中有数,今日我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是不顶用的。”
宋临江略加思索,又道,“江大人也别急着给我戴高帽子,大人既想要走我这条路,空口无凭可是行不通的。”
“还要有‘诚意’才行。”
“自然,相信我的‘诚意’会让那位满意的。”
二人举杯共饮,又约好了时日商谈,便各自离去。宋临江先走,待他的身影远远瞧不见了,江凝脸上的笑方才落了下来,整个人都摊在椅子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自她上任,京中对她的非议不曾断过,尤其是那些老学究,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倒反天罡了,只是骂两句也倒好了,耐不住有人要在背后捅刀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因此她若是想要真正站稳跟脚,还得主动出击才行。
宋临江此人是个有本事的,她若是没猜错,宋临江应当是那位布下的暗棋,既如此,他先前几次三番刻意接近鹤宜,背后的用意,想来实在叫人心寒。
江凝把玩着手中的红玉,低眉掩去几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