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只是希望那一日到来时,你能在离我近些的地方。鹤宜,我不能没有你。”
拨弄棋子的手顿了顿,“没有谁离不开谁的,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是要陪你的。”
陈清晓熟练得拍了拍江凝的脑袋,跟哄孩子似的,却分外安心。
“别怕,我在这呢。”
江凝将脑袋抵在陈清晓的脖颈处,深深地吸了口气,拥了满怀清香,她开口,声音闷闷的,“谁怕了,我只是,想你陪着我。”
陈清晓只纵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对了,这些天我无事的时候便会抄些经文,已经快要抄完一本了,我让春芸铺纸,等会儿把最后几段抄完,你走时好带回去,就当我帮你祈福了。”
“好啊,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江凝又道,“不过你向来不怎么信神佛,认为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怎的想起抄经文来了?”
“想抄便抄了,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桌上的棋子分拣完毕,乌黑的睫羽压降下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浓阴。陈清晓心情颇好地数着日子,等待着任务完成的那天。
小天道对陈清晓的进度满意极了,这段时间它的记忆恢复了点,也隐约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它静下心来把事情从头到尾仔细捋了捋,然后恍然大悟,猜测世界的【异常】应当出自它自己的手笔。
想明白这一点,天道喜滋滋地夸奖了自己一遍,然后秉持着诚信互助的原则,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通过系统转达给了陈清晓。
“嗯,我知道了。”陈清晓提着笔,继续在纸上抄写经文。
【您似乎并不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世上能让天道失去记忆的办法少之又少,若不是它自己做的,便是同为小世界天道或是在此之上的存在方能做到这点。”
“而一个尚未成形、随时都有消散危险的小世界天道,说白了,它的身上没有任何值得被觊觎的价值,也不会有人无聊到这种地步。”
系统沉默了,虽然被天道听见可能有些扎心,但仔细想想,的确就是这个道理。
尚未成形的天道没有任何价值,就连偷窃气运的非法入侵者都懒得关注,因为这一阶段整个世界都是“虚”的,处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这样的世界,实在无利可图。
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忙死忙活刚拿了点气运,还没捂热乎,整个小世界就消失了,连带着到手的气运也没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有傻子才做。
“先是主动制造‘异常’,之后为了将宋浔江能够获取的记忆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引导他将仇恨对准宋临江,天道不惜直接连自己的记忆一并封印......”陈清晓放下笔,春芸上前将抄满经文的纸张拿走去外面晾干,江凝上前来帮她理了理袖口,“行事倒也果断。”
“天快黑了。”江凝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
系统前面的呼吸灯闪烁了两下,以免自己的突然出声干扰到宿主,但陈清晓早在一次次任务中熟练掌握了一心二用的技能,一面和江凝说着话,还能抽空在心里和系统交流任务。
“系统,你去问问天道,还有多久能让我和周鹤宜见面。”
【天道说,已经准备好了,您想见她随时都能见】
陈清晓托着下巴,落日残霞铺就一幅悲壮的画卷,天边的火烧云瑰丽壮观,层层叠叠地在天际铺展开来。
“天空真美。”江凝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是很美。”
系统似懂非懂,它借着陈清晓的双眼向外看去,试图共情她们所说的美,但它还是不太明白人类的思想,在理性之外,往往还掺杂着太多感性的东西。人类被非理性的因素影响着,挣扎着,做出一个个或理智或荒谬的决定,最终成为一个个独一无二的个体。
人类身上那些非理性的部分,便是所有系统毕生研究的课题。
【您为什么想见周鹤宜呢】
系统问道。
但陈清晓看上去并不打算为它解答这个问题,系统也乖乖地不再追问,又缩回了识海一隅,默默地透过陈清晓的眼睛,注视着她眼中的人间。
好似这样,它也能读懂这份美了。
陈清晓在江凝的邀请下一起仔细挑选着和今日到手的那对茉莉珍珠耳环相配的衣服。
说是一起选,但翻来覆去出主意的却只有江凝和几个小丫头,陈清晓坐在榻上,托着下巴在那看着,江凝也不着急,先是慢悠悠地将今年新做好的衣裳都摊开放好,有看的顺眼的便拿起来仔细看看,最后从一众颜色艳丽的衣裳里挑出一套月白色的裙装,袖口和裙摆处都用银线绣出云纹,走动时似有流光。
絮儿眼前一亮,“这衣裳是去年殿下找人为郡主定做的,可惜缝制的时日太长,等到衣裳做好,春日已过去了,因而衣服至今还是崭新的,只偶尔拿出来浆洗过两次,保证穿的时候还是干干净净。”
“这套衣裳好看是好看,但会不会太素了?”江凝将衣服放下,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是素了些,我记得箱子里有对去年宫里送来的腰封,料子用的蜀锦,上头用五彩的丝线打了络子,配以各色的浅纱裁成指甲盖宽细的长线层层叠叠的交错堆叠,落在裙面上既轻巧又美观,不如我找拿出来搭配着试试?”春芸道。
三人皆将目光移向陈清晓。
“好啊。”
“还能配上江小姐在余州时托人送来的绿松石披肩,头上就戴那套碧玉鹤纹的,郡主以为如何?”
“就依你说的来,你的眼光我素来是相信的。”
春芸不好意思地笑了,同絮儿一起伺候着主子换上新衣。
陈清晓穿戴整齐后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面上倒真显现出几分少女的天真来。江凝在一边帮着长眼,对这一身也是极满意的,只看来看去觉得仍少了些什么,仔细想了想,又脱下了腕上戴着的那对翡翠镯子给她。
“这下就不缺了,你再对着镜子看看!”
“你们想的这般周到,就是不照镜子,我也知道是极好的!”
但她还是望向铜镜,镜子里的面容美丽却陌生,细细打扮过后,更显得精致了些。
系统也瞧见了镜子里的姑娘,它看着陈清晓眼角透出的若有似无的欢喜,这才想起,其实在他们最初相见的时候,陈清晓也不过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正是爱好漂亮,肆意生长的年纪。
只是那时的她坐在一把白色的椅子上,周围摆着一堆不明作用的机器,整间屋子都是素净的白色,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品,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子类似于实验室的冷清。
电子屏幕在她的脸上投下泛着冷意的金属光泽,她穿着白大褂,正低着头在操作台上飞快地敲击着那些意义不明的按键。直到陈清晓觉察到了这处空间内不请自来的客人,她抬起头望向透明屏幕后的系统,那双眼眸乌黑,平等地公正地记录着所见的一切。
呼吸灯慢了半秒才继续闪烁,它面前的姑娘,有着一双比数据还冷的眼睛。
但奇怪的是,在那双眼睛看过来时,系统感到自己的核心中出现了一股剧烈的波动,波动的原因暂且不明,系统恍然中总觉得有道声音在它的耳边低语——就是她了,就该是她,也只能是她。
核心剧烈地跳动着,一声声的,引导着它不自觉向陈清晓走去。
系统想,这大概就是人类常说的缘分吧。
有些人只要遇见,你便知晓再也逃不开了,一如它和宿主。
陈清晓换下衣服,收拾好便送江凝离开了,她答应对方一定会去亲眼见证,又在门前目送马车慢悠悠地离开。
车檐四角挂着的铃铛叮叮铃铃地响着,铃声清脆,一路晃悠着驱散了三月末的烦闷。
指尖划过腰上系着的玉佩,在凹陷处轻轻摩挲过去,白玉入手微凉,纹理也细腻,是块难得的好玉,想必是挑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一块,又叫人小心雕刻,满怀期许地送了出去。
最后却是落到了她的手上。
“郡主,咱们进去吧,我瞧这天像是要下雨了。”春芸抬头看天,随即皱起眉头,上前劝道。
不知何时堆叠起的云遮天蔽日,厚厚的云翳将灼热的阳光拦在身后,只从缝隙里漏出几许,施舍一般地落在人间。
看这样子是要变天了。
陈清晓没多留,带着人往回走。
也亏得她们运气好,前脚才刚迈进了屋,后脚就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黄豆大的雨滴前仆后继地打在窗檐上,声势浩大的吓人。
絮儿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这么大的雨,稍晚些回来定是要被淋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届时衣服打湿了事小,要是为此生病了才是大事。
“也不知江小姐到家了没,可别叫雨给淋着了。”
絮儿一面铺着床,一面小声嘀咕,陈清晓闻言抬了抬下巴,又被春芸给按了回去。
“江小姐在马车里,大可等下人送伞,淋不着雨的,郡主也别太担心,等我给您把头发散了先。”
“哦。”陈清晓不再乱动,乖乖任由春芸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间,摘去满头钗环,拿起梳子一点点打理顺了。
絮儿铺好床便端着热水过来,将帕子浸水,又捞出来拧干,绕到前头弯着腰细细地擦拭过陈清晓的眉眼。
天色暗淡,雨声清脆,屋内灯火渐歇,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