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诸多缘法,多得是有缘无份,只苦痴心人。陈清晓把亭子让给了宋浔江,絮儿和春芸听见喊声才出来,只低着头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
“走吧,去别处看看。”
陈清晓并无为难人的习惯,只简单敲打了两句,就将此事带过。絮儿和春芸对视一眼,却是心知肚明,从郡主的态度来看,想来此次谈话不尽人意。
也是一件叫人唏嘘的事。
没过几日,林霜韵在城门口送孙芜杨随大军出征,那军装穿上正合身,显得人越发精神。
林霜韵双目含泪,依依不舍地拿出这两日绣好的香囊,上头绣了一片结了霜的梧桐叶,针脚密密麻麻,足见一针一线皆是用了心。
孙芜杨将香囊放到鼻尖嗅了嗅,煞是好闻。
“里头放了些安神驱虫的花草,行军打仗定少不了风餐露宿的,野外蚊虫又多,只希望你能睡得安稳些,这样才有精神。”
孙芜杨将香囊小心翼翼地挂在腰间,“多谢霜儿为我费心,芜杨在外必会时时想念,只苦了霜儿平白被耽搁了大好的年华。”
林霜韵擦了擦眼角的泪,“说什么呢!出发在即,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非要惹的我难受才好?况且什么叫耽搁,我们订婚是我提的,从军也是我支持你去的,分明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耽搁,好生无理!”
孙芜杨连连道歉,同林霜韵解释,“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些混账话,伤了你的心了,我该打!但霜儿,即使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管怎么样,我不想你受委屈。”
“给我三年,若是我如期回来,我便娶你为妻,往后我去哪,咱们都一起去,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都会陪着你。可若是三年我未回京......我还是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做你自己。
我知道你的,一如你知道我。
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林霜韵闻言哭的梨花带雨,帕子都打湿了几条,那些被压抑的期盼,原来有个人一直看在眼里。
他都知道。
“你都知道......”林霜韵的眼睛短暂地亮了起来,但很快在四周的嘈杂声中熄灭了。
那些本不该有的念想,那些“离经叛道”的妄念,早就该放下了。她只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
林霜韵哽咽着,又哭道,“那你记得平安回来,我等你来娶我。”
孙芜杨知道她的顾虑,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恨自己无权无势,什么都做不了。
“有霜儿这番话,芜杨就是爬也要爬回来,你且等我,等我立下功劳,能说得上话了,我便来带你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
林霜韵擦着眼泪,她看着面前的人,从孙芜杨的眼里,把自己的模样看得分明,心中的桎梏松了一瞬,四周喧嚣依旧,她却好像没那么怕了。
“好。”
林霜韵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喜,“我信你的。”
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宋恩瞧着送行的百姓皆是哭得稀里哗啦,转头看看自己,两个儿子面上恭敬,眼底藏不住的冷漠,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走的不是他们亲老子,只是个陌生人,他的夫人对他避而不见,便是送行也不肯来,唯一的闺女倒是红着眼眶,虽说仍有埋怨,但到底还是舍不得。
宋恩抚着胡须苦笑,只道儿女都是债,他们倒是一条心了,却显得他这个父亲像个外人。
军旗飘扬,马蹄踏起的尘土飞扬,很快就把京中的一切抛在后头,不知归期。
江凝特意挑的日子来找周鹤宜玩耍,本以为鹤宜还要为了宋浔江伤心几日,却不想对方就跟没事人一样,竟比先前看上去还要潇洒,还没走到院子跟前,远远就听见了一阵笑声。
走进了瞧,原是陈清晓领着一众婢女在投壶。
江凝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撸起袖子加入其中,然后仗着自己经验丰富力压一众小姑娘,成功拔得头筹,末了还得意地凑到陈清晓跟前,让她帮忙擦汗。
陈清晓用帕子在她脸上胡乱抹了抹,“你一个从小骑马射箭的,倒是也好意思在这欺负人!”
江凝不以为耻,“怎的不好意思,倒是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玩,就在旁边看着,这不像你的风格?”
“谁说我没玩了?谁让我太厉害了,百发百中,这不,才被她们赶过来当裁判了。”
絮儿闻言可不干了,“郡主这话我们可担不起,咱们做奴婢的哪里来的胆子赶主子啊?还不是郡主深明大义,知道我们不是她的对手,故意让着我们呢!”
“阿凝你看,我身边的这些个姑娘们加起来,都不一定有絮儿这张嘴会说呢!”
江凝也笑,没忍住想要逗一逗这人。
“哟!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江凝在她的胳膊上捏了一把,“现在可拉得开弓了?”
陈清晓抡了抡胳膊,“好啊,你笑话我!几岁的事就拿出来说!我虽不似你们这些人武艺高强,但也不至于连弓都拉不开吧!”
江凝眯着眼,连连讨饶,又玩了两局投壶,姑娘们也玩累了,就在春芸的主持下接起了诗,几轮过后,又换了个玩法。
嬉笑间,天边绯色渐起,月兔东升。
江凝这才尽兴而归,等出了公主府的门,才想起自个儿原是要来安慰安慰友人,却不想玩着玩着便忘了这事儿。
不过她转念一想,鹤宜这样,也并不需要安慰,倒是她想差了,竟把鹤宜也当成了会耽于情爱之人。
但不知怎的,江凝心里头总不踏实,她瞧着身后公主府的牌匾,高高悬在漆红的大门上,显得那般暗淡,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被下头的血盆大口吞噬殆尽一般。
心里的不安越重,胸口堵得慌,叫她若有所失,想要哭一场,偏又流不出泪。
不过三月末于她而言委实是个繁忙的日子,以至于那些伤春悲秋都被暂时搁置在了脑后,无暇深思。先是她的生辰快到了,再就是她的父亲也快从余州赶回来了。
这意味着,她离与鹤宜的愿望又近了一步。
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
江凝怀揣着希冀,不再回头。
之后几日,江凝忙的脚不沾地,但等到请帖做出来后,她还是亲自去了一趟公主府给陈清晓送去。
她到的时候,陈清晓正在和司烟下棋,棋局已近尾声,司烟执白子,正皱眉思量下一步该往哪走,春芸眼尖地瞥见了亭外的江凝,正想开口,却见江凝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即明白,又低下头佯装没有瞧见。
司烟想了好久,总也想不出个破解法子,干脆把棋子扔回棋盒,直接认输讨饶。
“一段时日不见,你这棋艺倒是进展飞速,不知是在哪进修的,也教教我?”
陈清晓抿了口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司烟姐姐可别再小瞧我,啊!”
正在陈清晓得意时,江凝忽的从背后冒出,拍了拍她的肩膀,直把陈清晓吓了一跳,险些连杯中的茶水都泼了出来。
“哈哈哈哈,鹤宜,有没有很想我?”
陈清晓撅着嘴,“谁想你啦,真是的,我难得赢一回棋,你这突然蹦出来,可把我吓坏了!”
“我错了,鹤宜别气,喏,这个给你,就当我的赔罪了!”
“什么东西?我可不是随便就能哄好的!”说着,陈清晓接过江凝手中的盒子,一打开,里面躺着一张请柬,还有一串玉石珠串。
“就这个?”
江凝顺势在她身边坐下,给人揉肩捶背好一阵哄,“嗯,别人都是派人送的,只你这个,是我亲自来送,还有这珠串,虽形式简单,那也是我亲手做的拿来送你,如何,郡主满意吗?”
陈清晓笑了笑,“行吧,算你有诚意,对了,司烟姐姐,这局可是我赢了,我的奖品呢?”
司烟无奈,轻轻在面前这只白嫩的手心拍了拍,“我还以为江妹妹一来打岔能叫你忘了这回事呢,谁知道是个小财迷,竟还惦记着我这点东西,也不害臊!”
陈清晓不服气,“我害什么臊,愿赌服输的事,司烟姐姐可不能耍赖啊!”
司烟用帕子捂着嘴偷笑,“好好好,不耍赖,给你就是了!”
这俩人说的含糊,等到司烟将东西拿出来,江凝才看清那是什么,一对茉莉珍珠耳环,模样小巧却精致,样式也别出心裁,也难为司烟竟舍得拿她出来哄鹤宜开心。
“要不要我给你戴上?”江凝问。
“不用,等你生辰那天再戴,眼下不着急。”
“你这丫头,得了我的东西也不装扮上叫我瞧瞧好不好看,倒想着给别人看,真是好生叫人伤心。”
“怎会忘了司烟姐姐,这不是得要合适的衣裳配它,不然就糟蹋东西了!”
司烟这才笑了,“倒是油嘴滑舌,我不打搅你们聚会,左右今天棋也下了,东西也送出去了,就先走了。”
二人同司烟道了别,等到四下无人,江凝方才说出来意。
“我父亲会在我生辰前一日回来,届时,我想你能与我一同进宫。”
陈清晓将棋盘上的残局打乱,黑子白子用手分别拨到两边,在一捧一捧地放回棋盒里。
“我又不能在旁边看着,顶多去舅妈那里坐着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