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长安乐(十三)(2 / 2)如叙首页

系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之所及之处是缘来寺敞开的大门,恍惚间捕捉到一小片浅色的衣角,看料子有些熟悉,没等它看仔细了,那片几乎要和天色融为一体的料子往门后一缩,便瞧不见了。

车轱辘在积水上滚过,留下几道涟漪,不多时便消散无影,竟像是无人经过。

等人都走远了,宋临江才抱着小白狐缓缓从门后走出,兄弟俩视线对上,一眼就看破了对方藏在不同假面之下,如出一辙的厌恶。

“大哥。”

宋浔江颔首,“你是先走,还是陪我一道上柱香再走。”

宋临江摸着白狐顺滑的毛皮,笑道,“大哥问这话,是希望我留,还是希望我走呢?”

宋浔江往前走了一步,“一道吧,咱们兄弟俩也有许久未好好说过话了,都要生疏了。”

宋家兄弟各自撑着伞进去了。

......

宋浔江和宋临江并排走在路上,并不算宽敞的道路,俩人却固执地非要一人撑着一把伞,伞与伞之间分外拥挤地堆在一起,不留半点空隙,撑着伞的两个人倒是隔得很开,不约而同地走在最外侧,就死死贴着道路边缘,鞋底一个不慎便会踩上一脚的泥。

尽管如此,也无人妥协,选择朝对方走近哪怕半步。

这幅画面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定然是诙谐又可笑,甚至是会被骂一句幼稚的程度。

就像两个吵了架的小孩,心里头都憋着气,谁也不服谁,又碍于某些原因不能明说,就暗地里较着劲,非要压对方一头。

如此行径,代入到宋家兄弟身上该是叫人大跌眼镜的。

这般场景下,那只小白狐倒成了这一路上最自在的活物了。它转悠着乌黑的眼睛,小鼻子在这里嗅一嗅,那里闻一闻,又不满被束缚,两只前爪不安分地扒拉着宋临江的袖子,想要从他的怀里离开,却被抱住它的手臂死死箍住,挣扎不得,只好放弃。

小狐狸轻轻叫喊了两声,又趴在宋临江怀里不动弹了。

“小师父,劳烦帮我照看下雪团。”

收了伞,将宋雪团交给殿门口的小师父,宋临江这才快步跟上宋浔江,与他并排走到佛前。

上了香,又叩拜一番,二人皆是心有杂念,叩拜的心不诚,也未指望佛祖当真有所回应,进殿没多久,很快便又出去了。

接过宋雪团,向小师父道了谢,兄弟俩走入后山,一路无话。

“就在这里吧。”

宋浔江停下脚步,回廊悠长,廊外春雨如诉,梅香清冽,枝头带着三两点玉露,艳丽却不俗气。

“也好。”

兄弟俩相对而坐,那张脸乍一看有五分像,只眉梢眼底藏着的颜色不同,至于气质天差地别,五分相似便也只余下一分了。

他们走在外头是极少会被人认错的。宋临江内冷外热,身上总会有股子不服输的劲,他像来是带着文人的清高傲气,即使是做出谦逊的姿态,也如同不动声色的张扬。

宋浔江却是表里如一,外头冷内里也冷,看似温和,实则待人接物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与人过分疏远,也绝不会与人太过亲近。旁人的夸赞他不在意,诋毁也不当回事,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傲慢的明目张胆。

宋临江眯着眼,带着几分探究。

“听说兄长想说服父亲替你上门向郡主提亲,弟在此,就先预祝兄长得偿所愿了。”

宋浔江抬了抬眼,嘴角噙着一贯温和的笑,眼底的阴鸷被藏得极好,上头盖了层厚厚的坚冰。

“借你吉言,会的。”

又是无话,宋临江暗自咬了咬牙,暗骂宋浔江装腔作势,厌恶极了对方这幅与世无争的温和假象,脸上的笑几乎都快挂不住了。

“若我没记错,等开了春,陛下就该为你另安排职位了吧,想必凭借陛下对二弟的赏识,二弟定能谋到一个不错的职位,以二弟的才华,定然能够清清白白的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宋临江的脸色却并未因这一番类似祝贺恭维的话好转,反而越发难看起来,他望着一派云淡风轻的兄长,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两分。

“弟才疏学浅,不过侥幸高中,才得了个探花郎的名头,得入翰林供职,哪敢在兄长面前班门弄斧。”宋临江顿了顿,按捺下心中的不甘,笑道,“倒是兄长,兄长和郡主青梅竹马的情谊叫人羡慕,这几日在缘来寺,与郡主也多有接触,其性格率真可爱,实在很难叫人不心生欢喜。”

“兄长能得郡主另眼相待,论其前途,可比我这个不受陛下重视的探花郎要明朗的多。想必父亲也是极愿意促成这桩好事的!”

雨仍在下,气氛也越发冷了。二人脸色都有些不愉,带着几分被戳到痛处的难看,嘴角的笑都染上了几分敌意。

他们自幼长在一起,虽不互相亲近,但也知己知彼,最是知晓对方的痛处,知道怎样往对方身上撒盐,能叫他更痛。

往日相安无事的表象终于被扯破了,这对至亲至疏的兄弟露出了彼此的獠牙。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无论是宋浔江还是宋临江都未有想象中那般痛快。

宋临江看着那个和自己争锋相对的哥哥,恍然发觉对方比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要苍白消瘦许多,本该意气风发的眸子,如今铺满了厚厚云翳,变得心事重重,瞧着惶惶不安。

他们确实已有太久不曾好好地坐在一起说过话了,宋临江想,上一次好像还是十四年前,那年他刚满五岁,姨母尚在人世,母亲的脸上也不似如今这般满是愁容,那时的宋浔江虽然也不大喜欢他,却还是会耐着性子带他玩耍,教他习字。

就像一个真真正正疼爱弟弟的好哥哥那样。

可是回不去了,宋临江有些惋惜,都回不去了。

宋浔江却别过脸,避开了弟弟略带怀念的目光,他心中的猜想一步步落到实处,豁然开朗的同时,也越发毛骨悚然起来。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在那场似真似幻的梦里,他和宋临江便常常这般水火不容,每一次见面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势必要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肯罢休。

如今亦然,一切仿佛回到原点。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他们往前走,他所有的不甘、怨恨、执念,源于那场古怪逼真的梦境,一个基于某种选择造就的可能,但梦境并不完整,里头的逻辑散落,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经不起推敲,等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便知晓那场梦里展露出的东西有太多模棱两可,虎头蛇尾。

其实一切的目的都好似只为了......今日。

宋浔江背后惊出一身冷汗,面上反倒越发冷了。

他兀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恍然,又似有几分嘲弄与不甘,他笑得极痛快,宋临江皱着眉头,疑心这个哥哥是否患了某种脑疾,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宋浔江不知晓宋临江心中所想,他望向尚且无知无觉的宋临江,几欲张嘴说些什么,陈清晓离开前所说的话此刻越发清晰,一遍遍在脑海里回荡着。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有人想要他糊里糊涂、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可他偏不肯按照那人的想法过活,偏要活得清醒,活得明白,哪怕会因此而痛苦,也好过为人傀儡,不知所以。

“宋临江,你真幸运。”

“嗯?”

“你会夙愿得偿,美梦成真。”

他看到过,在那场梦里。

“位极人臣,万人之上。”

宋临江弄不明白兄长的想法,下意识把这番话当成了某种挑衅。在愤怒的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总疑心宋浔江心里是不是憋着坏,听见这么一句在他看来毫无真心,反而嘲讽意味拉满的“祝福”,他也不甘示弱地咬牙切齿地回敬了一句。

“那我也祝大哥,能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