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上因着宋将军的回归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宋浔江和宋琳琅兄妹俩被叫到面前说了些话,又分别送了几件从外头带来的小物件当礼物,宋浔江拿到的是一副赵大家的墨宝,宋琳琅则是一个檀木梅花鹿摆件,活灵活现的,脑袋上还戴着一圈珍珠头冠。
宋琳琅想,也不知道鹤宜姐会不会喜欢。
“临江呢?”
“二弟前两天去了缘来寺祈福,还没回来。”
宋将军薅着胡须,“倒是有孝心,也罢,东西就等回来再给他吧。”
宋恩对几个孩子向来一视同仁,宋将军治军多年,深蕴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因此只要一个孩子有的东西,别的孩子都会有。他知晓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只希望自己的几个孩子日后不说相互扶持,至少,也不要反目成仇。
“琳琅,你先自个儿玩会,我陪父亲说说话。”
宋琳琅心领神会,正准备拿着檀木小鹿走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都走到门跟前了,又跑了回来,在宋浔江耳朵跟前说了几句悄悄话。宋浔江听完并没什么变化,只挥了挥手,宋琳琅就自觉离开。
门板开合,没了宋琳琅在中间搅和,父子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宋浔江转着大拇指上的玉石扳指,率先出声打破了僵局。
“父亲,孩儿心悦长乐郡主,望父亲成全。”
宋将军摸着胡须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盯着下方坐着的大儿子。
他在京中待的时日并不多,原先倒是听人说过他的大儿子平素同几个娃娃关系不错,其中就有那位长乐郡主。
倒是未曾想到大儿子竟存了这番心思,宋将军皱着眉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都说成家立业,但那是长乐郡主,你一无功名,有没个一官半职傍身,拿什么去配人家?”
“是吗?”宋浔江瞧着父亲的模样,那张脸上多出几许皱纹,原先还算清明的双眼在这些年里不可避免地染上浑浊,让人越发不喜,“若我谋了个一官半职,我与郡主,真的还能有可能吗?”
宋将军愣了愣,“你,你知道?”
随即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谁告诉你的?周平岚还是长公主?”
“没人告诉我,但我不是傻子,在这京城里,但凡有些地位的人家,除去没指望往上爬的,或是实在不大聪明的,又有几个不曾猜到这点,父亲,你瞒不住我。”
宋将军一时无言,他端着茶盯着宋浔江看了许久。
“你都知道,那就该断了这些不该有的心思,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该如何做,浔江用不着父亲来指手画脚,至少,我不会做什么罔顾他人意愿之事。”
“你!”宋将军怒而起身,捏着茶杯的手越发用力,奋而将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逆子!”
宋浔江无动于衷,只道,“孩儿此生,只愿娶长乐郡主一人为妻,别人都不行。”
宋将军有些牙酸,下意识就想摆出父亲的架子来,或者像在军中那样,不听话的打两棍子就好。
但他望着自家大儿子的眼神,一盆冷水就从头顶上倒了下来,浇了他个透心凉,那点子火苗也就此销声匿迹了。
他意识到,这大概不是打几棍子就能解决的问题。宋浔江这臭小子是来真的。
“你这是自毁前程!”
宋将军憋红了脸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果不其然,他听见长子一声轻蔑的笑,显然对于所谓的前程并不在意。
“我不在乎前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宋恩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轻嗤这摇了摇头,“你向来聪慧,却到底年轻了些,长公主一家看似盛宠,但盛宠之下又又有多少猜疑,怕是陛下自己也算不清。”
宋恩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肩膀,在他迎娶萱娘之前,曾被长公主提着枪揍了一顿,那时他第一回见识到长公主的枪法,盛名之下无虚士,这话不无道理。
陛下对长公主的忌惮,但凡是活得久一些的人都能够理解。
不忌惮反倒不正常。
“先帝曾动过立长公主为皇太女的念头。”
尽管只是动了个念头,说起来无非只是醉酒后的只言片语,待其酒醒之后便不复存在,甚至开始明里暗里打压长公主的势力,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坐卧难安。
亲姐姐又如何?在权势面前,谈论亲情难免有些太可笑了。
这些东西他们官场上混的心里一清二楚,也只有这些小儿才会天真到相信帝王的情谊。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到底还是宋将军败下阵来,鬓角的二三银丝书写着岁月,太师椅上的高大身影竟显现出几分颓意。
下头坐着的大儿子倒是正年轻,满头乌发,一身锦绣,那双乌目里分明藏不住锋芒。
又怎是个碌碌之人。
他的孩子前途无量,胜在年轻,也吃亏在太年轻。
宋将军憋红了脸,越发恨铁不成钢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我们老宋家怎么还出了个情种!”
宋浔江不语,眼底却划过一丝讥讽。
宋将军闭着眼,太阳穴突突作响。末了无力地挥了挥手,宋浔江识趣地起身离开。
将军府上发生的事,陈清晓并不知情,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做什么。
为了方便第二日出门,江凝今晚歇在了陈清晓家中,同她睡在一起,长公主和周平岚自是欢迎,在饭桌上同江凝说了好久的话,考虑到第二日要早起,到底还是早早放两个孩子休息去了。
缘来寺的香火向来旺盛,正如陈清晓所说,宋琳琅果然来了,天不亮就已等在了她家门前,等她与江凝结伴出来时,宋家的马车等了已有一段时间。
陈清晓看着宋琳琅与江凝互看不顺眼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不由笑出声来,打断了两个姑娘的争吵。
“我们走吧,之后还要相处几日,不能总是这般拌嘴。”
二人自是无有不应,都乖顺地坐了下来。
到山上时太阳也才将将冒出头来,缘来寺门前便已跪了几个虔诚的信徒,正双手合十,一步一叩首。
江凝睡眼惺忪地从马车上率先走下来,然后抢在宋琳琅前头搀着陈清晓下车,弄的几个小丫鬟都没什么用武之地。
“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早的了。”陈清晓咂舌,絮儿连忙上前为她披上兔裘,打理好后,又一言不发地退到了身后。
宋琳琅亲昵地抱着她的一条胳膊,江凝看了看,不甘示弱地握住了陈清晓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二人对视一眼,倒是没生出什么惺惺相惜,反倒有股火药味。
陈清晓无奈地叹了口气,纵容着两个姑娘“争风吃醋”的小动作,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她们下车的地方是在天王殿外,汉白玉栏杆堆砌成的拱桥横搁在人工开凿出的池塘上,池水清澈,从桥上往下看,还能瞧见几尾通体赤红的鲤鱼懒懒散散地缩在石头下,偶尔晃动两下尾巴。
来往的香客总会记得带些鱼食来投喂这些寄居在佛祖脚下的生灵,以至于一个个都养的白白嫩嫩,也不怕人。如今是天冷,都不大愿出来,过几天天气暖和些了,这池子里的鱼儿就该活跃起来,见了人就往外冒头了。等到有香客喂食,便摆着尾巴游过去,到了夏季还会长出几朵芙蓉,水面盖着几朵绿油油的荷叶,不多,但很有意思。
三人去天王殿拜了拜,上了几株香,又结伴去了大雄宝殿,里头三世佛的金身被擦拭的闪闪发光,正午的太阳光一照,金光晃了眼,总会叫人恍惚一阵以为见了真佛。
宋琳琅四下看了看,然后眼睛一亮,“鹤宜姐稍等,我方才好像看见了我上次随母亲来这里时为我们卜卦的大师,可灵了,鹤宜姐要不要也和我一起去算一卦?”
江凝一听便来了兴致,“很灵?有多灵?”
“上回我来时还是去年年初,那时春闱都尚未开始,我们是来为二哥哥祈福,保佑他能高中,便是在这大雄宝殿前遇见的明了大师,大师只看了二哥哥一眼,便直言二哥哥此行定能心想事成,让们尽管放宽了心便是,果然,二哥哥这不就中了。”
江凝不以为然,“萱姨听完,应是给了不少钱吧?”
宋琳琅点点头,“也没多少,大师说钱财乃身外俗物,只捐了二十两白银添个意思,我说娘亲小气,二十两够干个什么的,还不及我头上的一只簪子。”
江凝欲言又止。
“既然都知晓你们是来求这个的,自然得顺着你们的心意来说,难不成还要泼你们一盆冷水,让你们尴尬不成?那萱姨可不得不高兴了?顺着说,萱姨一高兴了,香火钱不就有了?”
宋琳琅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那万一他说了,我二哥哥没考上,就不怕我们来找他麻烦?”
江凝上下打量了宋琳琅一番,“若是你不怕在京中权贵之间丢脸,那也确实可以来找他麻烦。”
宋琳琅:“......”
这话倒也不错,若是宋临江没能金榜题名,他母亲也是不好意思为了区区二十两白银就来这里闹的,不然原本只是自个儿不高兴,这样一闹下来弄的人尽皆知,脸上无光事小,人家还要在背后议论他们气量小。
宋琳琅有些郁闷,还是觉得江凝这话有哪里不对,偏偏又的确是这个理,搞得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一时间面红耳赤,一般是气的,一半是急的。
陈清晓与江凝对视,江凝颇为无辜地摊了摊手,鸦羽轻扇,倾泻出几率笑意,陈清晓也够了够唇,来当这个和事佬。
“阿凝在逗你呢,若是寻常百姓,也有不在乎这些的,闹便闹了,但你们家到底不一样,虽不至于上门闹事,但暗地里打压来出一口气倒还是简单。”
宋琳琅恍然大悟,又得意起来,“我就说嘛!反正大师绝不是什么江湖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