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拼死拼活的干活,所求也不过如此,却是只帮的了自个儿,管不了别人,余州姑娘却生来就是如此......我便想到了你,想着若是鹤宜也同我一道来了余州该多好,若是我们生在余州又该多好。
可我又有些犹豫,余州太苦,时不时有天灾降临,那里的百姓自幼便要学着如何在天灾下保下性命,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可我的鹤宜却是娇生惯养的,合该一辈子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受不得一点苦。若是你我真生在余州,我瞧着你受苦,该要心疼死了。”
陈清晓安抚地拍了拍江凝的手背,“我哪里就这般娇贵吃不得苦了,都不过肉体凡胎,怎的就我偏比别人金贵些不成?再者有得必有失,余州人伴着灾难而生,在生死面前方才得了一份豁达,能自在过活,不再拘泥于男女尊卑。世上难有两全之事,若叫我选,我倒是愿意吃那个苦,就是下一秒被落石砸死,被水淹死也算死而无憾了。”
“不许胡说!你要是被落石砸死,被水淹死,叫我怎么办?你若是死在哪一处,我就在你旁边哭死算了。”
陈清晓灿然一笑,“那记得叫人把我们埋一处,黄泉路上还能说说话,免得无聊了。”
江凝给气笑了,毫不客气地敲了敲陈清晓的脑门,“我才走了多久,这一不留神没看着你,越发学着那些混不吝的糟心话了,只别再逞能要去行侠仗义,按着别人家的公子打,届时我还得陪着你上门道歉。”
陈清晓委屈极了,“你可别污人清白,我这点力气,能欺负的了谁,分明是他们自己做贼心虚,否则也不至于见了长辈后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就连告状都没有底气。”
江凝脸上的笑容一滞,很快就恢复过来,安慰道。
“自然不是你的错,只怕三人成虎,有人心存怨怼,坏你名声。”
“谁怕这些了!”陈清晓一派坦然,见江凝还欲劝她,连忙转移话题,说起前段日子王家姑娘因病逝世,与刘五公子的婚事告吹,原是青梅竹马,却落得个阴阳两隔的结局,叫人唏嘘不已。
“刘五公子和王小姐也太可惜了,我走前还当回来能吃上他俩的喜酒呢,未想才过了多久,就......唉!这可真是命运弄人!”
“可不是吗,好好的人,结果说病就病,说没就没了,原先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谁见了不夸一句,结果眼下却......”
江凝红着眼,显然还在伤心,“王小姐是个好人,偏生如此薄命,老天爷竟也忍心!”
“好啦好啦!”陈清晓将哭红了眼的小姑娘揽进怀里,轻拍着脊背安抚着,“谁说不是呢,只事已至此,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你瞧你,回京第一日就哭成这样,等会儿老夫人见了,还当是我欺负了你,叫姑姑去我母亲那告上一状,那可就是天大的委屈了!”
江凝被逗得一笑,心里头也舒服了些,便顺着陈清晓的话,故作胡搅蛮缠,假意威胁道,“那你可得好好讨好讨好我,不然我就去舅母那里添油加醋,让她多说你两句!”
陈清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无赖”会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姑娘,但千娇百宠的小郡主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当即便转了转眼珠子,坏笑着对江凝伸出手来。
“是吗,你看这车里可只有我们两个,你可算是落在我手里了,那我可不得好好欺负欺负!”
一边说着,还一边找准时机去挠江凝的痒痒。只把对方挠的连连讨饶,这才得意地收回手。
“我真是怕了你了!”江凝坐起身来,幽怨地瞪了陈清晓一眼,“你这丫头,两年不见,倒是又厉害了些,比之前更不饶人了!”
陈清晓仰着下巴,像只骄傲的猫儿,“那可不,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江凝直觉好笑,又觉得可爱,抬手就在陈清晓脸上不轻不重地揉搓了一把,“是是是!我可不敢欺负我们鹤宜,我可认输了,往后在京中,都以我们鹤宜马首是瞻,这样可好?”
陈清晓矜持地睁开一只眼,“哼,那本郡主就勉强饶了你吧!”
江凝哭笑不得,又轻弹了弹小丫头的脑门,“看把你美的,我还要谢郡主恩典了!”
二人在车上闹了一会儿,便到了宁国公府。下车前双方无需言语,皆默契地替对方整理仪容,确保不会“衣冠不整”的出现在人前,叫人笑话,又是一阵笑,等整理好了衣服上最后一道褶子,二人才又挽着手下了马车。
江家两位夫人早早收到了江凝今日回家的消息,载着江凝的马车前脚才进城,后脚就有人上门通知了,两位夫人赶紧收拾了一番出门迎接,等两个姑娘下了车,甜甜地喊人,又是一阵欢喜。
江老夫人拉着孙女仔细瞧了个遍,又问了几句话,这才把目光转向和江夫人站在一起说话的陈清晓。
“鹤宜这是在路上和阿凝遇上了,病可好全了?前段时间及笄礼上见你还不大精神,眼下就又生龙活虎了!”
未等陈清晓回话,江凝就先紧张起来,不放心地握着陈清晓的手连珠炮似的,“病了?什么病?严重吗?眼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怎的都不和我说一声!”
陈清晓连连讨好,还是江夫人站了出来,言说外头风大,这才进了门,没再继续在门口站着。
“就是点风寒,不妨事的,再说我的病早好了,是母亲非要大惊小怪,处处拘着我,连门都不让我出,可把我憋坏了!”
陈清晓熟练地拉着江凝的手臂撒娇,往常这招百试百灵,却未想今日好似不管用,江凝还是黑着脸,“就该好好关你两天,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知道爱惜,多关你两天,长长记性才好!”
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戳了戳陈清晓的脑袋,话是如此说的,却有些色厉内荏,话里话外全是关心。
“那可不行!要是母亲多关我两日,我可就不能第一个见到阿凝了,我才不干呢!”
江凝原先还有三分颜色,如今都绷不住了,全化作笑意,“你这丫头,别的没瞧出来,嘴皮子功夫倒是长进不少,就会哄我开心!”
江老夫人和江夫人在身后看着两个孩子,见她们关系一如既往的好,也跟着笑了起来。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做长辈的,两家又亲近,自然也希望小辈能够亲近和睦,如阿凝和鹤宜这般的,就挺好。
在江家呆了半日,吃了晚饭,春芸瞧这时候不早了,便催着陈清晓回去,两个姑娘又是拉着手依依不舍了好一阵子,这才不情不愿的分开。
“等过几日我安顿好了,就去你家住两天,届时鹤宜可别嫌弃我。”
江凝一边把送给陈清晓的礼物放进马车,又给她塞了些从余州带回来的零嘴,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悄悄对着周鹤宜眨巴眨巴眼睛。
“你只管来就是,家里一直备着你的东西呢,随时来住,我还会赶你走不成?”
俩人偷偷达成共识,如小时候约着一起背着长辈“干坏事”那样,互相击了个掌,又相视一笑,默契不减当年。
长辈们谈话间瞥见两个小丫头的小动作,却也不拆穿,只眼角带笑,由着她们去闹,自个儿全当没看见。
马车走了,江凝站在门口望着,陈清晓掀开车帘子往后瞧,依依惜别,一如往常数次,玩闹过后不舍得分开。
只等江凝垫着脚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陈清晓在车里,脖子都伸疼了也瞧不见宁国公府的大门,这才罢了。
“我和嫂子怀你们的时候还说,要是一儿一女,就结个儿女亲家,亲上加亲,只可惜你是个姑娘,不然啊,我早做主帮你把亲说了,哪里轮得到便宜外头的野小子!咱们把周丫头娶回家来,也免得你俩还要分开,见不到就想!”
江夫人攀着江凝的肩膀,半惋惜半揶揄,只说的江凝羞红了面,然后笑嘻嘻的打笑回去,“那可不,谁让娘亲偏把我生做了女儿家,看吧,我和鹤宜这一段好姻缘,生生叫娘亲给耽搁咯!”
一家人说着说着就笑了,又开始说起江凝在余州的事来。
那边其乐融融,陈清晓放下车帘,脸上的笑便收敛起来,春芸低着头绣花,不曾注意到主子的变化,温声细语地说着江凝的好话。
陈清晓倚着窗子往外头瞧,长街上横搁着一道血色残阳,硬生生将头顶苍穹割裂作两半,一半仍亮亮堂堂,一半却是昏昏沉沉,不复白日清明。
她的手中捧着一只红锦缎裹着的盒子,这是江凝送她的生辰礼,里头装着的是一块白玉雕成的纹鹤玉佩。
说是一块其实不大准确,这玉佩本是一对,另一块是红玉的料子,上头雕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二者合在一起便可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圆,江凝把白鹤的这半给了她,老虎的那块自己留下了。
“这玉佩拿好,咱俩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许丢下对方,就以玉佩为证!”
那姑娘眼底一片赤诚,陈清晓却是因着这话愣了半晌,手中泛着凉的玉佩突然就变的烫手起来,她却只能笑着收下,面上无事,心里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