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沙丘上瑟瑟发抖,烈酒给我带来的暖意早已烟消云散。寒风刺骨,我索性将自己埋进了沙里,警惕着周围的丝毫动静。
我完全不明白父亲唱的是哪一出,他态度的转变让我们始料不及,还有他波澜不惊杀人的场景,一想到就会让我不寒而栗。
他们开始收拾帐篷,孩子和媳妇三人浑然不知。然后就像死猪一般被搬到骆驼背上。
我们连夜离开了这片绿洲,直到正午才放缓脚步。驼背上的女人总算清醒过来,弟媳甚至惊恐地摔到了地上,她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明明是睡在帐篷里,怎么会在驼背上醒来。她的遭遇让我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夏至,咋回事呢?”
昨晚父亲已经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真相,听完之后连我们都产生了后怕的感觉。这些事因此不便让女人和小孩知道。
老二假笑着,搪塞着她。
“你们昨晚喝醉了,没舍得叫醒你们。”
“那几个人呢?”
“道不同,他们先走了。”
我媳妇醒来时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我也做了同样的回答。怎料我媳妇观察力更敏锐。
“他们走了,为什么包裹还在我们这里?”
我一时语塞,正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父亲开了口。
“他们送我们的,说是为了感谢我们昨晚的热情款待。里面都是些我们能用到的东西。女孩子家家,有些事情不要多问。”
的确,我们昨晚在路上翻查他们包的时候发现,里面的武器和工具都是我和老二常用的,甚至还有一根大米绳子,只是比父亲那根稍微短了些。
往后的旅途都按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在进入大漠后的第六十三天,事态终究还是发生了变化。
那一天,也是我们离开上一个补给点的第十二的一天。按理说,我们早就应该到达下一个补给的地点。可我们在附近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最后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贸然前行,我们不再牵引骆驼,反而是骆驼带着我们,只能奢望它们能找到一口水。
骆驼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它们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找到了水,我们因此获救,也因此迷失了方向。
我们在一个岩洞外扎营,每个人都在因重获新生的兴奋之后陷入了疲惫。
我稍作喘息之后拿来驼粪生了火,准备迎接夜幕带来的严寒。一切都很宁静,唯有驼铃偶尔传出的几缕悠悠脆响。
我们在各自的帐篷里休息,孩子一般都与他爷爷同住,每个帐篷也刚好睡下两个人。媳妇依偎在我身边,眼睛泛着泪光。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呀?”
“不会。”
我斩钉截铁,并为她做着“精妙”的计划。
“一匹骆驼装的水我们能喝十五天,我们现在还有两只骆驼没装货,如果让它们都带上水,够我们喝四十多天。食物不够的话我们还能吃骆驼。四十几天都能走到世界的尽头了,怎么会死在这里?”
当时的我只顾安抚她的心情,并没有想得多么周密,所以也仅限于死亡的地点不是在“这里”。
一峰骆驼的载水量的确够我们饮用十五天,因为前几天的盲目自信和铺张浪费,导致我们在第十天的时候,水资源就开始告急。我想在我们汲取教训之后,应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听我道出前因后果后,媳妇看着我的双眼里又充满了希望。
经过一晚的休整,大家又恢复了状态。一大早就听到父亲训斥老二的声音。
“你这龟孙子,就是他妈的管不好你那根肉!老子现在就把它给刀了,你信不信!”
我爬出帐篷,看到父亲正杵着拐追着老二,老二围着帐篷转着圈。
“那是我媳妇,我还不该?”
营火旁的弟媳没吱声,羞涩的脸蛋泛着红,正在帮我媳妇准备早饭。我凑过去小声地问:
“咋回事啊?”
“春雪怀孕了。”我媳妇笑嘻嘻地回答。
“这不是好事吗?”
“阿爸他说,怕旅途颠簸,坏了春雪的身子。”
“哦。”
父亲见追不到老二,就回到了营火边。
“小妹,你多休息,注意身子,让你姐弄吧,伊莲,就麻烦你多担待些了。”
父亲坐在一旁,双手杵着拐,恶狠狠地瞪着老二,语气却很温和。
我媳妇点点头。
“好的阿爸。”
“不碍事,阿爸”
弟媳娇滴滴地回应着父亲,又端了一碗粥过去。
“阿爸,别生夏至的气了,对身体不好。”
父亲急忙接过粥,脸上也露出笑容,发自他内心的笑容。
“哈哈哈,好好好,你多休息,多休息。”
老父亲一消气,所有的不愉快也随风而去。大伙儿吃完早饭后就开始清点物资,盘算着该如何走出这荒漠。
现在还有四匹骆驼装载着食物,也就意味着,在不杀骆驼的条件下,我们还有九十多天的口粮。
一匹骆驼装着盐和燃料,这些管够。还有两匹装的是日用物资,这些不算消耗品,也不用担心。现在空出两匹骆驼,计划是都用来装水,但当下情况有变,考虑到弟媳现在的状态,父亲坚持要用一匹骆驼供弟媳骑乘,水的储备就变成了三十天。
之后的旅途比我们想象得更为艰难。我们还忽略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问题,即骆驼的口粮。
十六天的路途中,除了沙还是沙。骆驼的双峰无力地耷拉着,若不尽快找到水源,它们死了我们也得跟着死。
于是父亲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扩大搜索范围。他挑选了一匹状态最好的骆驼与我,让我径直往正南方搜索四里,看骆驼是否有反应,如果没有,再往正东方前进三里,然后放出烟雾以作信号,这样他们很快就能与我会合。
这个方法的确可行,我们尝试了几次后,又将范围提高了一倍,改为向南八里,向东六里。然而还是不见成效,范围也只能进一步扩大。就这样持续搜寻了三天之后,事情总算迎来了转机。
这天,我和往日一样,独自向南方骑行,在距离出发点十六里的时候,已是正午。我从驼背上跳下来,看它是否能够嗅到水的气息。这次它总算是有了反应,我大喜过望。但并不敢贸然行动,以免迷失方向。我便打算找到一处高地做上标记,再按原计划向东返回,这样就能带着他们一起回来找水。
有了明确的计划,我便牵着骆驼爬上了附近最高的那座沙丘,却在不经意间发现有一大片建筑屹立在不远处。
它们有高有低,有斜有正,一看就不是自然形成的产物。我心想,莫非这茫茫大漠中还有一座城?
出于好奇,我做上记号之后便向它们靠了过去。
这确实是一座城,但是空无一人,它被埋在黄沙之中,像是被遗忘的陵墓。而组成这些墓碑的建筑不是木制的,也不是土砌的,像是由形同白玉的小方块堆砌而成,足足有十几米高。类似的建筑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惊讶之余,我想探个究竟,靠得也越来越近,白玉般的方块表面反着光,使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质感光滑细腻。能用白玉来修建房屋,那是有多么的奢侈?
正在感叹之时,它们竟出现了松动的迹象。我大感不妙,在缩手的同时这些类似白玉的东西剥落下来,产生了巨大的噪声,吓得我和正在墙角啃食杂草的骆驼连忙后退。
惊奇的是建筑并未倒塌,这些白玉像是建筑身上的一张皮,在剥落之后里面呈现出了灰色的物质。
我见并没什么危险,连忙上去查看,捡起一块,仔细端详,这哪里是什么白玉,就是一块块石头,我大失所望,准备就此离去。
只见那骆驼又回到了之前的墙角。见它饿极了,我便坐到地上,放任它四处觅食,想着等它吃饱再走也不迟。
突然,一个黑乎乎的头从墙角探了出来。它头上长有两对类似羚羊般的角,一对位于额头上方,一对在额头两侧。细长额头下面是一对没有眼皮的黝黑的巨瞳,无鼻,无面,嘴角两边各吊着一根粗壮的触须,像两撮胡须般搭落下来。
它打量着面前的骆驼,它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骆驼却好似没有发现它的存在,还在那里细嚼慢咽。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恐惧油然而生。心想这下糟了,若是骆驼被它吃掉,就只能走回去了,但前提是还有命能走得回去。想到这里,我便打算逃跑,毕竟骆驼的命没有我的重要,但愿它的牺牲能给我创造一些逃跑的时间。
我不敢起身,怕因此惊动这只怪物,只能战战兢兢蹬着腿向它远处挪动。
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我还没挪动几步就被它发现了,尽管我看不出来它那对黑黢黢的巨眼有没有看到我,但我肯定是被它发现了,因为它的脸已经面向了我,还探出了整个身子。
它那如同蟹甲的胸腔两侧,生长着三对大小不一的触手,宛如章鱼触手一般渗人,上面还布满了灰色的鳞片。
我偷瞄了一下骆驼,祈祷它能对此有所反应,以便吸引这个怪物的注意力,让我得以脱身。
它也确实有了反应,这傻逼抬起了头,依旧咀嚼着口中的枯枝败叶,还面带着微笑看着面前的怪物。那怪物依旧是面对着我,触手却伸向了骆驼的头,骆驼也没有躲闪,任凭那怪物将触手搭在它头上。
我是彻底慌了,这时双腿发软,也无力再从地上站起,身子依旧情不自禁地往后挪着。
那怪物见我要跑,也不再搭理骆驼,向我靠了过来。它扭动着身子靠了过来!我才发现它没有脚。下身似蛇。
这难道就是西塞人口中,常常提起的先祖?
形势紧迫,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慌乱之时又忘记该如何去称呼他们,只得开始瞎鸡巴乱叫:
“爷,爷爷!”
听到我凄厉的叫声后,他没再向我靠近。它趴在那里,用触手在地上画着什么,同时从喉部传出一些低沉的声音,这声音也不像是动物能够发得出来的。(此声音与鳄鱼类似,因为我在之前并没有见过鳄鱼,所以并不知道。)没过一会,又看向我,示意让我过去。
他的这些举止并不像动物,更不像蛮不讲理的怪兽。应该是属于能够交流的物种,那就几乎能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了,他是我们所谓的先祖。我此时也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试探着向他靠近。
这位先祖立起身时有近两米身高,蛇身更是长达三米好几。
靠得足够近时,能闻到一股香气从他身上散发而出。这种香气不像是花花草草产生的那类,更像是酒香那种,不是来自大自然。
他的蛇身表面长满了像珠子一般,又类似鳞甲的东西,密密麻麻交错且整齐地排列着。蛇身两侧和蛇背上都长着一条长长的鳍,时而张开时而闭合。
他指着地上写的字让我看,我他妈根本就不识字,只能带着一副尴尬的笑容对他说:
“我不认识。”
听到我脱口而出的这几个字,他身子微微后仰,有点像是被我惊吓到了一般。看他出现那副表情,我生怕惹了他不高兴。
“不过我阿爸肯定认识,要不我们去找他?”
他又发出了那种低沉的声音,转身去把骆驼牵了过来。
这想必是答应了我提出去找我父亲的要求,我们就此踏上了返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