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在小狼进食的时候,它们当中没有任何一匹成年狼去争抢。我很惊讶,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刻,这群畜牲还能做到这般井然有序,这让我敬佩。
肉干吃完了它们也不吵闹,只是远远的盯着我们,那眼神充满了渴望。这渴望的眼神让我想起两天前那只沙狐,它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我们就这样投喂到它们全部吃饱,它们才依次离去,最后离去的狼王看了我们许久,或许这是它向我们表示感谢的一种方式。
我拍拍身上的雪,无奈地看着弟弟。
“真他妈的是雪中送肉。”
老二也愤愤不平。
“哼,第一次被狼打了劫,说出去恐怕遭人笑话。”
我们开始收拾物资,准备继续上路,
老二一边清点着食物,一边喋喋不休:
“才出门三天,食物就少了三分之一,真他妈晦气。”
“知足吧你,得多亏那只狼王的灵性高。就当舍财免灾吧。”
父亲将帐篷扔到车上,正好砸中他后背,这显然是故意的。
“其实它们早就发现我们了。如果这些畜牲昨晚跑来袭击我们,我们现在估计都进了它们的肚肠。你有多大概率听到狼在清晨嚎叫?”
食物少了许多,马车也轻快不少,之后的旅途雪越下越小,积雪也慢慢化开,除了坑洼的地面使我们履步维艰之外,再没遇到什么凶险。
“阿爸,都走了二十多天了,什么时候能到你说的那个地方呀?你该不是记错了吧?”
父亲捧着一张羊皮,上面绘制着地图,他眯缝着眼,端详了好一阵。然后又借着太阳确定了方向。
“没搞错嘛。”
他四处眺望。
“咋看上去这么荒凉?”
“可不是吗,看前面那片黄沙,该不是到漠北了吧?你的地图是不是有问题?”
弟弟熄灭了营火,开始帮我打包帐篷。
“干嘛非得浪费精力去那个什么西塞?直接往南我们估计都穿过沙漠了。”
“穿过个屁,你知道那片沙漠有多大吗?以我们现在这个速度,三个月都走不出去。我们不去把马车换成骆驼。谁来搬这些食物?”
父亲把地图卷好丢给我。
“况且直接南下也不安全,肯特山附近是猎牧人的地盘,他们成群结队,杀人越货,我们怎么应付?”
“那现在不是没见着你说的那个地儿吗?”
“我就纳闷了,以前这儿不是一片耕地吗,咋变成戈壁了。”
“以前是什么时候?”
“跟你大娘刚认识哪会儿。”
父亲口中的大娘是我生母,弟弟未成谋面。别说弟弟,就连我都忘记了她的模样。也许父亲还记得,当提及我母亲时,在他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惆怅。
“二十多年了啊?”
“对对对。”
父亲开始显得不耐烦,我们最好闭嘴,与他继续前行。
又经过一天旅程,总算看见了那座所谓的城。它看上去根本就没有父亲所说的那么繁荣,我甚至怀疑父亲根本就不明白繁荣是什么意思。
它静静坐落于杭爱山山腰下方,远远仰望而去,只能看见一些用黄土堆砌的土墙,没见多少烟火气。
慢慢靠近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灰白色物体,它埋藏在土墙之后。它形同一顶巨大的菌菇。说来你可能不会信,它的菌盖圆而平滑,并不厚实的菌盖直径几乎有四五十米。这个巨大“锅盖”是由位于它下方的,三根螺旋交织在一起的菌柄所支撑。菌柄相互缠绕形成的茎杆极其粗壮,却只有十来米高。连接地面的菌根与连接顶部的菌盖,都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伸展开。连接菌盖的好似伞架的那部分又随机分出枝桠,枝桠弯曲着搭落下来又与根部汇聚到一起。地上的菌根承扇形散开,形成一层层类似台阶的平台。看上去极为壮观。
碍眼的是沿着这些“台阶”修砌的那些土屋,而且大部分都残破不堪早已荒废。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诡异的巨物,在走到它正下方之前都没眨眼。我用手拍了拍地上的菌根,十分坚硬,与石头无异。
“阿爸,这是什么玩意儿?”
“菌枢。”
“这么大个建筑,他们是怎么建造的?”
“长出来的。”
我惊讶得难以置信,又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菌根,它坚如磐石,以我的力道显然撼动不了它分毫。
“石头能从地里长出来?”
“你娘告诉我的,我咋知道。”
“我娘告诉你的?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出身二十几年中,第一次对我的母亲感到好奇。
父亲没有再做回答,只是拎着一串鱼干从车上跳下来。他带我们来到一所客栈,并在客栈门前栓好了马。
老二等人早已因为对这里的好奇四处闲逛起来,只留我一人陪同着父亲。我随他进入客栈,里面阴湿的空气漫溢着酒香。稀稀疏疏几张桌椅,坐着稀稀疏疏几个人。
父亲走到柜台,询问起客栈老板的消息。伙计很快寻来他们掌柜,那人比父亲更显苍老,当他看到我父亲那一瞬间,那老者沧桑的双眸慢慢变得湿润,微微颤动的嘴唇带动着那布满皱纹的脸颊。
他停定片刻,从泛黄的衣袖中,伸出一只如同枯枝般的手放到胸前,颤颤巍巍指着父亲。
“梁康?”
父亲微微点头,眼神中流淌着深深的怀念与怅惘。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颗久别重逢的心跳声。
“梁康。”
老者沙哑的声音大了许多,他伸出双手向父亲走来,父亲也同样伸出双手迎了上去。他们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好似跨越了二十多年的光阴。父亲手中的鱼干像一个古老的钟摆,在空中不停摇晃。
他们之间的情感,仿佛比这屋里陈年的酒香更为浓郁。两人相互捧着彼此的肩,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深深地望着对方,寻找着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
良久,老者终于注意到我。
“哦,这是秋生,我和婉莹的孩子。秋生,叫阮伯。”
父亲一般都称呼自己为乌龟,我为孙子,听到“秋生”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冒出来让我实在不习惯,甚至还让我有些羞涩。要从往日那些粗鲁的习惯之中剥离出一丝礼节困难重重。我不知所措之时选择了双手抱拳,并带着木讷和僵硬的表情。
“阮伯好。”
老者向我走来,用枯黄的手抚摸着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神也充满悲怜。
“可怜的娃。都这么大了。”
他似乎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过去,但我对此却毫无印象。
几句寒暄之后,相聚的地点转移到了老者的房间。父亲也在这里说出了他的计划。
“自从土地沙化之后,先祖就再没来过这里,联姻会也因此取消了多年。很多人也搬离这里加入到了别的部落。”
老者给父亲和我倒满一杯水,也盘坐下来。
“你们要想穿越这片沙漠,可能只能靠你们自己咯。”
父亲叹了口气。
“可惜她娘死得早,不然事情也不会这么复杂。”
“你有着他们的骨肉,他们肯定会接纳你们,只是茫茫大漠,要找到他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在一旁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先祖?什么骨肉?我们是要去找谁?
“我听婉莹说过,他们来自于一个叫WLTHQ的地方。你可曾听过?”
阮伯微微点头。
“听过。”
他起身走向一个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张巨大的牛皮,摊开在地上。父亲和我都挪了过去。这张地图可比父亲那张大了许多,也更加详细。上面画了很多大漠南面的地形,甚至还能在上面看见大海的区域。这些地点都标注了名字。只是我当年并不识字,所以看不明白。
阮伯在地图上指着一个点。
“WLTHQ就在这里,距离我们有两千多里。曾经也有驼队在大漠中往返过几次,只因收益太低,风险太大,他们慢慢放弃了这条贸易路线。若你们执意要去,还得寻求他们的帮助。”
父亲的固执堪比龟壳,他意已决,谁都不能改变。阮伯将牛皮赠予了父亲,父亲就此谢过。
在阮伯的帮助下,我们在西塞生活了近半年,杭爱山周围还是能抓到些小型动物,待到五月初,总算是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曾经的驼队在牛皮上为我们标记好了他们熟知的所有补给点,想要穿越这片大漠,每一个补给点都至关重要,倘若错过,后果不堪设想。
启程那天阮伯送了我们好远好远,他们彼此都清楚,再这一别,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