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并没有收着力,她之所以在别人看来,是未使全力。是因为,长安从小体内就有毒,一种无解的毒。”说完,崔涯便快步走向练武台。
元长安刚和沈让交流完,就看到崔涯走了过来。她将长生枪丢给一旁的小兵,并接过那小兵递过来的汗巾。她一边擦着汗,一边问道:“我看你和陈怀久一直在说话,你们在说些什么?你鬼点子多,可别把人家给带坏了。”
崔涯双臂环胸,面露不悦:“我说元长安,难道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是这样的吗?”
元长安也不怵他,回怼道:“你有多无耻,我记得清清楚楚。”
元长安四岁的时候,就被崔涯骗走了沈老大送她的前齐大帅谢存的私人定制的匕首;七岁的时候,又骗走了二当家下山给她买的风味楼限时限量出售的招牌点心,一块都没给她剩下。
“四岁的小孩拿着匕首,你说安不安全?万一一个不小心,你还能活那么大?还有,你七岁的时候掉牙,而且还有蛀牙,大夫说你不能吃甜食。你非要吃,吃了牙疼的又要命,大半夜睡不着还哭。我不把点心吃了,你就等着晚上不睡觉,抱着腮帮子哭吧。”
崔涯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替她着想,还被记仇记了这么多年。
元长安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行吧,好像还真是。不对,你把我那把匕首骗走之后,也没见你再还给我啊?”
崔涯立马一脸无辜,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哎呀,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件事儿就过去了,别提了别提了。”
元长安嘴角忍不住抽搐,“呵呵”了一声,将擦过汗的汗巾丢到他身上,然后绕过他,走到陈治面前:“我还有事,你就自己先回去吧。”
陈治微微低头道:“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独自一人回到住处的陈治,再次将枕头下面的玉佩拿了出来。玉佩质地温润细腻,光泽柔和纯净,上面雕刻着一只锦鲤在莲花丛中嬉戏。
“怀久,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一定要活着!”
午夜梦回之时,那残酷血腥的场面就会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父兄的尸首、母亲的诀别、姊妹的不屈,甚至他还看到了自己的不甘与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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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周城侯府一片寂静。
许文达的书房之内,灯火通明,还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包含着晋朝九州六十六郡。而厉阳郡清风寨的位置,被红色的笔迹,重点圈了出来。
以清风寨为中心,北边是经济繁荣的临川郡,西边是恒王郑吉的势力范围之地。周城侯府位于清风寨的东边,也是三方之中离清风寨最近的。
“拿下清风寨,再北上临川郡,到那时,恒王郑吉就是我们的瓮中之鳖。”
高望是许文达的贴身幕僚,最得他的信任,也是跟随他时间最长的人之一。
而许文达却拿起书案上的毛笔,略过清风寨,在铁矿山处画了一个圈,然后一路向下,与常山王郑少华圈的封地连接在一起。
“清风寨易守难攻,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暂且先与他们和谈。我们现在急需铁石打造兵器,若是能拿下这座铁矿山,无疑是如虎添翼。但是这常山王郑少华,他的驻扎之地离铁矿山所在的恩济县不足二十里。若要拿下这座铁矿山,必须要拿下常山郡。”
高望看着地图上常山郡的四周,“侯爷,常山郡西南边是桂阳郡,而桂阳太守周沪生与反晋的梁仲已成盟军。若是常山王与他们结盟或者坐收渔利,等到我们发兵,周沪生和梁仲举兵北上,我军胜算不大。而且,恒王郑吉驻扎在少陵郡,对厉阳郡可谓是虎视眈眈。就怕您前脚出兵,后脚郑吉就东进厉阳郡。”
高望说的话不无道理,这也是许文达一直纠结的地方。若不打,他们的军队就缺少兵器,只能花重金购买,还不一定能买得到;若打,则前有狼,后有虎,将会陷入被动之地。
“侯爷,卑职有一计。”高望看着地图,脑子灵光一闪,就有了一个想法。
许文达将手上的毛笔放回原处,自己坐在太师椅上,靠在椅背上,“说来听听。”
高望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用手指着少陵与桂阳中间的定襄郡,分析道:“定襄郡被郑吉和反晋军夹在中间,处境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若侯爷与定襄郡太守马绍宗达成结盟,一旦拿下常山郡,局势就发生逆转。少陵郡、桂阳郡皆在我们的包围之下。再加上少陵郡与定襄郡有曲河相隔,据卑职推算,现在这个时节,曲河河水湍急,不可过河。卑职想,马绍宗没有理由会拒绝侯爷伸出的援手。既如此,那常山郡与铁矿山,不就成了侯爷的囊中之物?”
许文达听到高望的主意之后,果然再次走到地图前,仔细看着常山、厉阳、定襄、少陵和桂阳四个郡的位置。他看了那么长时间的地图,竟然没发现少陵郡与定襄郡之间有一条宽阔的曲河。
曲河河面宽阔,现在这个时节,河水水流十分湍急,不易过河。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许文达仰天大笑,激动地给了高望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激动地重重拍打他的后背。“若能与马绍宗结盟,本侯就能分出一部分兵力镇守厉阳郡西部,以防郑吉东进。”
说完,他松开了高望,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脸色十分为难。
“侯爷可是在想派谁去说服马绍宗?”不愧是许文达最亲近的幕僚,最能察许文达之言,观许文达之色。“卑职倒是有一个人选。”
“谁?”
“薛明礼。”
许文达倒是对此人有一些印象,“扬威将军薛长鸣的弟弟?”
高望微微俯下身子,低着头:“侯爷好记性,就是他。虽说薛氏兄弟皆出身草莽,但这个薛明礼却是一个才华横溢之人。若非现如今科举被废,定能位列前二甲。”
许文达眼眸漆黑,笑容也浅了几分:“本侯竟不知,你对他这般颇加欣赏。”
闻言,高望心中一凛,面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连忙跪在地上:“卑职绝无二心。”
许文达低眸瞥了他一眼,“罢了,看在你替本侯出主意的份上,本侯允了你的推荐。但若是他搞砸了,你们二人,提头来见。下去吧。”
高望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嘴上说着:“多谢侯爷,卑职与薛明礼定会不辱使命。”
“赶紧下去吧。”
“是,卑职告退。”
高望退下之后,许文达又开始研究地图上,各方势力的布局。八王封地、驻地多居东部、南部以及东南,而西部、北部和西北政权复杂,不仅有北羌、上番和山戎的势力盘踞,更是有很多手中有兵的大小首领,皆自立为王。
厉阳郡位于京畿九郡之一,北有繁荣富饶的临川郡,西有恒王驻地、世家陈氏一族的根基少陵郡,南有靠近铁矿山的常山王封地常山郡。
若要想破局而出,必须要拿下清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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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薛明礼便启程赶往定襄郡的都城平湖。
经过两天一夜,马不停蹄地赶路,薛明礼赶在下午到达定襄平湖。然而,一到平湖的薛明礼却没有第一时间赶往太守府,而是带着小厮和护从住进了离太守府最近的一家客栈。
喜财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问道:“先生,您既然到了定襄郡,为什么不直接到太守府,和太守商议完,然后我们趁早赶回厉阳。”
薛明礼坐在窗户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他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回道:“我自有打算,你好好收拾便是。”
喜财只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本本分分地为自家先生收拾好床铺,然后退下。喜财刚退下,薛明礼才将放在书页上的目光,转移到窗外的街道上,看着那人来人往。许是看得太入神,他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当他心里一惊时,突然想到那个人已经死在了恒王的屠刀之下。
陈治的死,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遗憾。陈治十岁那年,便写出“繁华落尽春宵短,锦衣玉食乐无边。不闻民间疾苦声,但见歌舞升平天”一诗,他真的很想拜会。
而让他认错身影的人,恰巧转过身正对着他,确实不是陈治。
“先生,该吃饭了。”门外的喜财敲了三下门,稍微放大了些声音。
薛明礼直接合上书本,“进来。”
吃过饭,薛明礼便在客栈附近溜达。就这样溜达了几日,他抓住了机会。
一日,薛明礼照例在一家茶馆听书,手边是一本《七国史策》。听到一半,旁边就坐下一位身穿青色长衫、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
“公子也喜欢看《七国史策》?不知公子对闾国闾平公有何见解?”那人不见外地开口道。
薛明礼先是打量了一下来人,然后客气一笑:“既有优胜之势,乃选偏隅以安,诚为失策。”
很明显,薛明礼的回答让他面上一喜,但很快就压下了那份欣喜。“所有人都认为闾平公偏安一隅,护一国百姓周全,乃为上上之策。为何在公子口中,竟为失策?”
“闾国虽弱,并且夹在冀、赵两个大国之间,能护一国百姓三百年,确实难得。但是,在闾平公在世时,冀国的国君是冀炀公。冀炀公昏庸无道,国家凋敝。若我是闾平公,一定会与赵恒公联合攻打冀国,扩张疆土。”
那人一笑:“公子之言,不过是站在后人之位,才得以言论。”
而薛明礼摇摇头道:“非也。闾昌公之时,冀国分为东冀国和西冀国。当年,东、西冀国频发战乱。武阳君马濂向闾昌公献计,与赵、东冀两国结盟,攻打西冀国。闾昌公十分赞同,派武阳君游说两国,达成盟约,三分西冀。并非在下站在后人之位谈论,而是已有前人作表率。冀国即为大国,赵国国君亦有考量。只可惜,闾国只有一个武阳君。”
那人听到薛明礼提到了武阳君,便问道:“公子对武阳君,甚是钦佩?”
薛明礼道:“武阳君才智多谋,志虑忠纯。可惜,一生为闾国大计、天下一统奔波,最后闾国却亡于商国。若武阳君看到闾国灭亡,不知会作何感想。”
“与公子此番谈话,感受颇深。在下定襄郡太守马绍宗,想请公子到府上一叙,不知公子可赏光。”马绍宗站起身,对着薛明礼拱手道。
薛明礼装作吃惊的模样,也站起身来,拱手道:“草民薛明礼。既是太守大人相邀,草民怎能拒绝。”
马绍宗将薛明礼请进太守府,并且以礼相待。
“不知薛公子,在何处高就?”
薛明礼眉眼低垂,眼神低落:“出身草莽,无名无利,四处奔波。”
马绍宗倍感惋惜:“薛公子之才,竟落得此等地步,实乃沧海遗珠、明珠蒙尘。若公子不嫌弃,便在我府上,做我的私人幕僚。”
薛明礼一惊,刚坐下又立马站了起来:“大人,这……”
马绍宗站起来握着他的手,语气难掩激动:“薛公子今日的言论,句句戳中我心。实不相瞒,我乃武阳君马濂的第十一世孙。我做定襄郡太守二十三年,一无建树,二无寸进,真是给祖上丢脸。”
薛明礼抽出自己的手,朝着马绍宗拱手深躬:“没想到太守大人竟然是武阳君之后,草民钦佩武阳君之才智,亦想完成武阳君之伟业。若能跟在大人身边,也算是了却草民一愿,还望大人莫嫌弃。”
马绍宗将薛明礼扶起,“你我二人,定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