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这天,嘟——上海霞飞路警哨响起,法租界巡捕扒拉开人尖叫:抓住他!抓住三只手!
有轨电车哐当哐当开来,叮叮当铃声逼近,木哥儿向马路对面冲刺。
就要和电车撞上一瞬,他一头扎进车身。惊悚的司机甩头回望,看此人有没有在车厢里,要他买票。
后面追上的巡捕急停。
木哥儿看到黑衣警被电车截住,旋即拐进一个里弄。
前腿迈出平行空中,后脚紧跟替换前腿——状是赛场跨栏赶去投胎,避让不及的大妈见他驰来左躲右躲不定,差点摔到地上。“册那小赤佬!”
握在木哥儿手里的是一只锦囊。
圣约翰大学漂亮女生向思怡,红党联络员,代号纸鸢。她躲进人群站离远处急得泪快掉下来。出这么大个纰漏,锦囊夹层里藏有重要人员名单。
那小子手脚实在麻利。从她身边经过步子突然加快引起向思怡警觉,去摸衣包里的锦囊就没有了。
刚好一个巡捕过来,小贼在人缝里左拐右拐消失不见,巡捕根本没他快。
红党第三支部书记铁锤,神态焦急。
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红党地下领导人,多次险情被他的沉着冷静所化解,但这一次感到棘手。
详细了解情况后他做出部署。
一,人员布控霞飞路及周边附近,期待小贼出现。
二,寻访这一带的扒盗团伙,找到线索。
三,密切监视附近的当铺,有可能来当锦囊里的玉镯。
向思怡低着头双肩微颤。
“不要哭,好好记住这小贼样子,复印在脑子里。”
向思怡抬起头很无助地说:“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他从身后边上来从我旁边经过我只看到他后脑勺。”
不过小贼的后脑勺凸起成一个包还是很给记忆的。
铁锤怔了怔:“那你就记下他的身高和衣装,你看出他有多少岁?”
“十一二岁的样子。”向思怡望向窗外,霞飞路的憧憧人影中,她提取的记忆是一瘦小背影,人群里一钻就不见了。
木哥儿临近家门步子还有很快,三十里堂口卖馄饨的囡姐儿新女性短发坠肩朝他欢声叫去:“木,木哥,哥儿,弥撒快,快,投胎啥!”跑过的影子没答话,到了屋前,确定没有人跟在后面追来,吱呀一声推门进屋。
馄饨摊前结巴女囡姐儿比木哥儿大两岁,木哥儿摊前吃馄饨碗里总要多出好几个,糊椒粉也舍得放进他碗里。
走来的食客高声道:“囡姐儿,来一碗,少辣子,多点胡椒。”
“好吔——”
一群鸽子飞来降落在石库门屋脊,一片羽毛飘落。
木哥儿刚才是一场战斗。
巡捕离那么近他也敢下手,凭的是手快脚快。现在战斗结束,去屋内数钱,一切又恢复到市井的平常之中。
木哥儿点燃香条,插在简易的香案上,双膝着地胡乱拜了拜。
一个泥捏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像,是祖师爷时迁。
师傅每次得手回来都要向祖师爷拜上一拜。身轻如燕的时迁在宋朝天灵灵地灵灵阿弥陀佛对付巡捕能保佑他的徒子徒孙。
师傅发现陆家嘴颖川小筑旁的榭园住的是日本人。
“你知道颖川小筑是谁的宅子不?”
木哥儿说知道,陈桂春的。
师傅又问:“你知道陈桂春是何许人不?”
木哥儿说知道,是一个富商。
师傅念过私塾,《增广贤文》里的对仗句子时常吊在嘴边。师傅很奇怪木哥儿没念过一天书知道这些。
木哥儿说日本人要发动七七事变,还要占领上海打到南京,最后挨两颗原子弹投降。
师傅问谁告诉的,木哥儿说没有谁告诉,脑内库源。原子弹,什么原子弹?木哥儿说是一种原子裂变的炸弹,它爆炸的样子是一堆蘑菇云,不过现在还没造出来。
嘿嘿嘿,你就胡诌吧你,瞎三话四。
师傅去翻榭园日本人的墙,让木哥儿在墙外等着“接飞”。
“接飞”——是时迁留给行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当于成语里的“里应外合”,见着院墙内一个包裹高高抛出,木哥儿去接住。
木哥儿看到师傅像一只狸猫纵上墙头,落脚瓦上无声无息如同灰尘蒙镜,眼里蓝光四下扫描,耳朵双动雷达一样转向。哪间屋有鼻息,哪间屋老鼠在走梁,纳入耳膜。
蟋蟀停啾,风过草动,叶子上的露珠滚落,在暗示周围并不安全。
这身手,沐哥儿好是称奇。师傅对他像对儿子,言传身教已有两年,再一两年,木哥儿认为他的身手跟师傅相差无几。
可是。
没隔一会。
砰!一声枪响从院内传出。
木哥儿一直等到天亮没等到师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