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1939年冬日的某一天,海拔几千米的高原上有一条叫都柳江的古老江流。清晨的江面上氤氲着浓厚的雾,水上船影重重,像是作画时不小心落在纸上的一排墨点。
王怀谨一行一路南游,或是徒步、或是驱车乘船,终于抵达古州。此时他站在船头,瞭望着两岸朦胧的青山。
“王公,船头清冷,还是回舱内歇息吧。”赵学师递来冬衣,被王怀谨披在身上。
王怀谨说:“这一路走来,你倒是用心了。久闻古州被誉为江南八百之一,果然繁华,大小船只不下百艘。你久居黎县,毗邻古州,不知你对此地有何看法?”
“古州位于都柳江中段,水运发达,为黔地水运枢纽中心,但商贾集贸之地,鱼龙混杂。不似黎县历史久远,风气开明。古州的地理位置倒是优越,不过境内多深山老林,以苗侗为主的少数民族同胞不知凡几,难以沟通,办学怕是有些困难。”
王怀谨似笑非笑,赵学师的小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想必昨日他们已收到电报,喏,你看,这迎接阵仗还挺大。”
说话时,赵学师随着王怀谨的眼神望去。江面的浓雾渐渐稀薄,如被轻纱盖住的浩渺江面不再腼腆,大方地展示它的全貌。
远处的古州码头停靠着许多船只,有客船、游船和货船。船夫和码头搬货的苦力已经开工,明明是破晓的清晨,却已经有了晌午的人气。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群穿着正式的官员,他们拉着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乡师校长王怀谨先生!”
等王怀谨一行停船上岸,立马有人前来握手致意:“久闻王公大名,我是古州民众教育馆馆长胡建德,奉汪县长指示特来迎接先生。”
“胡兄辛苦。”王怀谨身后是他带来的一名苗疆学生,好奇地打量着古州码头的气象,显然十分意外。
别看古州位于黔省的边角,但远比周围数县热闹,确实占了水运的便利。
码头上交谈的声音南腔北调各有不同,当地人的口音融合了各地的腔调,形成了一种滑稽而又神奇的语言。不论来自何方,似乎都能从其中听出一丝家乡味来,但仔细听完整句话,也就听懂了几个字。不过他们的肢体语言倒是丰富,三两下比划就能让人猜出个七七八八。
胡建德是头次见王怀谨,只觉得他饱读诗书、气质卓绝,有武侠小说里大宗师的神韵,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陶行知陶先生的徒弟、青岩乡师的校长。
王怀谨为黔省培养输送了许多优秀教师,据说连教育署署长都将其奉为上宾。汪县长三番两次强调,胡建德自然不敢怠慢他。昨日收到指令时,赶在破晓前带着下属出发,在码头上耐心等候。
“先生请上车,我们已在公馆准备好迎接王先生的接待会,汪县长和各位同仁,还有古州境内热忱教育事业的乡绅明士都已恭候多时,就等着王先生莅临现场了。”
胡建德热情地为王怀谨打开黑色老爷车的车门。这车是汪县长的专驾,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开,挪出来用也是为了表明诚意。
“就一辆车吗?”王怀谨拍了拍车的前脸,指了指身边的人说:“你看,你这汽车恐怕装不下这么多人。”
胡建德连忙道歉:“是我考虑不周,不如这样,您先上车,我再派人来接您的学生。”
王怀谨笑了一声,说:“不用大费周章,这一路我们也没少徒步,再走几步也无妨,正好路上你给我介绍古州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