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抗拒着死亡,这是生的惯性。而精神却一味地要求肉体飞越。
从血液中凝聚的铁钉,它要求人必须刨除肌肉组织间苍白的筋膜,留下最为精纯的鲜红肉体。
正因为无法做到,比企谷舍弃了肉体,依靠逐渐萎靡变得圆滑的皮肤,使精神忽视现实的存在。
然而那纤细病弱的美少年,是靠感觉生存的动物。他们捕食着人与人交谈时眼里闪烁着的梦境。比企谷并不具备这样的才能,过早得以侥幸瞥见世界真貌一角的他,注定与他们无缘,所能做到的,只是粗略模仿,一个人孤独的徘徊在凡人和梦幻的天人之间。
他的孤独在青色的午后渐渐肿胀起来,最后变成了一头猪。
计划仍在进行。
雪之下和有比滨她们走在一起,故意给海老名和户部制造话题,叶山陪伴着户部,江离和他虽然走在人群身后,但比起脱队,江离显然更喜欢时常一个人在不起眼的地方驻足观察。
古罗马时期的贵族,因为享受尽了人间繁华,挂着铅粉的脸上自然流露出的厌世感,成了他远离人群的借口。可如今当他再想像江离那样凝视观察着小径上的石灯笼时,他真的做到了。他得到了贵族般厌弃世俗的能力,却变得像和庸人一样看什么就是什么。
“再不走,我们就要走散了。”比企谷见雪之下她们走远,走向在小径上发呆的江离。
江离所注视的仅仅是一座连辘轳都没有的,青色小井,倒扣在林影之间。
“那走吧。”江离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被打断的不悦,却又没有发作多少。
“你看到的了什么?”比企谷忍不住追问道。
“在古代,大概有这样一种刑罚吧。战争的时候,把敌国村庄的人全部聚集起来,然后让他们把头伸到井口,最后齐刷刷的全部砍掉。人头浮在水上像皮球一样,失去脑袋的身体们则围着井壁慢慢滑落,最后像向日葵一样开放。”
江离的眼中并没有闪烁出对死亡的娇痴之色。
“但战争不就是这样吗?人类永远不知道和解,每个毛孔里都充斥着暴力。”比企谷试着把话题往自己擅长的地方引去。
“哪样?像牲口一样默默无闻活着,最后像牲口一样惨叫着死去?”江离的话语间分明流露出对人类本性的讥讽,却带着哀悼的意味。
江离说的事情,比企谷当然知道。把人形容成牲口,与其说是对生命的漠视,倒不如说是对发言者本身的自我的攻击。
它要求发言者必须直面这件事。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在愤世嫉俗,可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在同流合污呢?
“名为人类的生物,是无法感受到超出自己经历的感觉的?所谓的同情,怜悯,不过是仰仗着自己过去的感觉,所发出的虚伪的泪水。”比企谷说道,“至于青春,充其量不过是无知者的挥霍,面对着未来宽阔充满未知的平原,而在如今表现出仿佛拥有一切的获得感。等到潮水褪去,美丽的肌体出现衰老的时候,贫瘠的恐慌就会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