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二章 火烧身(1 / 2)安身立命平天下首页

龙岁二月廿六,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王阁序、按察使庵水、布政使贾云与浙直总督长孙彻、杭州知府万扬在总督府,重议改稻为桑、丝绸之事。几人都身着便服,除了杭州知府万扬。

从这四人进到浙直总督署后堂时,所有人皆坐定了,所有人都在沉默着,如死一般寂静,四人皆望着长孙彻,都在等着他的亲兵队长把黄成言叫来。黄成言在大门口出现了,也是沉默般走来,是大堂右边下首那个空位坐了下来。

“啪”的一声,黄成言适才刚坐,坐在他对面的万扬就把头上的纱帽往面前的案几一摔,怒道:“我们在前面卖命,后面的人在背后拆台,改稻田为桑田的国策还要不要人干?如果这样干,我们可干不了!”

所有的目光都望着长孙彻,长孙彻这时却望着窗外,紧闭着嘴。除了长孙彻,在这里坐着的便属管理浙江一省政务的布政使贾云的官职最高了,所以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怎么会闹出昨日那种事?我也不明白?”贾云把手往案上一拍,又道:“朝廷下旨意到我们这来时也是马巡抚出发的时候,八百里急递呀,快十日过去了,连一点儿稻田都没改。昨日织造局谈生意,我们差不多都在场,六十万匹丝绸要在今年年底交齐,我们浙江却产不出这么多丝。这样子干,恐怕不是上头责问一下就行了,王公公在吕公公那儿交不了差,吕公公又在皇上那儿交不了差。到时候,我们这些人恐怕不是撤职就能了事。”

说完这话,贾云朝王阁序那儿瞟了几下,只见他在那闭目养神,也闭着嘴巴。

“我看就是有人想和朝廷对着干!”庵水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斜着目看着黄成言,又道:“昨日省里调兵给万知府,就是防有刁民闹事。现在好了,马巡抚都知道了。当今都知他是皇上的人,要爱惜脸面,所以把万知府给审骂了一顿。”随后明指着黄成言,怒气冲冲,道:“黄参将现在当着长孙部堂的面和王公公的面,希望你自己把事情解释清楚!”

这几句话不得不逼着黄成言开口了,一双双目光都盯着他看。

过了三息后,黄成言才不紧不慢道:“难道卿等不知真把田踏了会有什么后果?现在不比往年,如今以官府的名义向米市上的米行借一百万粮食,如今又借到了多少?”说完这几句,他望着万洋、庵水、贾云,目光中甚是镇定。贾云神色怔了一下,接着回道:“很少。都说缺粮。”

“外省调的粮呢?”这句话便是长孙彻问了,众人都始料不及,不知为何要帮黄成言说,除了王阁序还在那闭着嘴巴。

贾云又道:“和往年一样,一粒粮食也不愿意多给。”“那就明白了。”长孙彻道。此时黄成言的目光向长孙彻飘去。

长孙彻提高了声调,但声音中透着些许嘶哑,“我是浙直总督,朝廷要降罪,都是我的罪。百姓要骂娘,该骂我的娘。改稻田为桑田是国策,必须办。可桑苗至少要长到秋后才有些许嫩叶。一茬中秋蚕,一荐晚秋蚕,产岀的那些丝也换不回囗粮。官府不借贷粮食,只叫稻农把稻田改成桑田,秋后就没有饭吃,便要出反民!今年要多产二十万匹丝绸,一匹不能少。而假如为了产这二十万匹丝绸,在我浙江出了二十万个反民。我长孙彻一颗人头,只怕交代不下来。”

转息话说到这里,后堂便一片沉寂。一直闭着眼睛的王阁序终于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长孙彻,似发狠般的声音,道:“部堂大人,你们浙江的事我管不了,可织造局的差使我担着,今天这笔生意我可是替朝廷做的。如今江南织造局管的杭州织造坊以及南京、绍兴那边的织造房里所有库存也就十万匹。现在两省现有的桑田赶着织也还差十万匹,到时朝廷不问你的责,宫里那边可要问我的责了。”

长孙彻听后,只道:“所有的事我今天就给朝廷上奏疏,请朝廷督促邻省给我们调粮。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现在立刻去向各米行催贷粮食,担心官府不还,我长孙彻可以在所有的借据上加盖总督衙门的印章!运河上每天都是运粮的船,有借有还,为什么不借?再有睁着眼说没有粮不愿借贷的以囤积居奇问罪!逼他们,总比逼百姓造反好!”

连驿急递,长孙彻的文书四天后就到了京。一反规制,没有先送到通政使司,而是去了文华殿大学士那,殿内只有李瑞、李敬二人在,晡时的公文几乎先是李敬看,看完再给己父念。

李敬在看完长孙彻的这道奏疏后,咆哮大堂,要不是掌灯、站哨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人,不然不会如此失态。李瑞见此,并未说什么,随即李敬差人把自己第一心腹人叫来,即掌管各类奏章的通政使狄天问。狄天问至文华殿后,就把这道奏疏给两人都念了一遍。

两人听完后,尤其是李瑞听完,颇感震惊。在木椅上静坐一动不动,出神地想着。“何甚如此?‘无田则无粮,无粮则失民,失民则乱天下’。大逆不道,冠冕堂皇。”李敬说完这句,李瑞仍是静默的。却见眼如丹凤、眉似卧蚕的狄好问先开囗了,道:“如今我看是长孙彻为了自己的前程,留一条退路。人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毕竟在地方,是不是一条心也难说。”

“确是如此,那个黄成言去浙江,我就提过醒,毕竟是靖王的人,又和长孙宗明有交情。长孙宗明必定打量着丞相是靖王的师傅,丞相又是当今皇上的亚父,分量不必多说,肯定想着靖王是继位的,我们尚书大人毕竟不如丞相这两朝老臣,怕我们扭不过丞相那方,好为自己留条退路。”狄天问如此道。

“长孙宗明,不是这样的人。他的为人我比你们都清楚。只不过想法和你们有时不一样。想事、做事,皆须设身处地,换上你,或是你,处在长孙彻这个地步怎么做?”李瑞犹是这样一动不动,只是如此为他的学生辩解着。

李敬、狄天问原以为这把火可以烧到李瑞眉毛上,没想到李瑞一下就把两面给看穿了。这样反而问住了他们二人,两双目光交集着,这好像都是在问:一个人六十年岁,怎么一点儿都不糊涂?

李瑞不管他们,还是说道:“你们去了,也只能是这么做,如果黄成言没去,长孙宗明好做,如果黄成言去了,长孙宗明不好做。一句话黄成言背后是靖王,需要顾虑。”

“可改稻为桑本就是皇上的旨意!”李敬忍不了了,如此说道。

李瑞:“遇事总没静气,因黄成言在浙江,事情他都知道,这封奏疏长孙彻就是先递给通政使司,你们也瞒不住,到头还得送司礼监,呈到皇上手里。皇上看了会怎么想?刚才我一边听就在一边想,觉得长孙宗明奏疏里的话还是老成谋国之言。那么多田,那么多百姓,又是倭寇闹事的地方,真若激起了民变,不是国家之福。要是皇上也这样想,丝绸又还是要增加二十五万匹,问起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回话?好好想想胡宗宪奏疏里的话,除了你们说的让丝绸大户买农户的稻田改种桑田的法子,还有没有别的两全之策?”

“除了我们这个改法,我不知道还有哪个改法?”李敬一听又急了,“改稻田为桑田是为了多产丝绸,产了丝绸是为了变成银子。丝绸不好,西洋那边就不要。让那些百姓自己去改,产的丝都卖给了小作坊,织的绸便卖不起价。爹,当时就是因为国库空了,宫里的用度又那么大,我们才想的这个法子。这个时候要是不咬牙挺住,国库还是空的,不用人家来清我们,我们自己就清了自己。”

狄天问已知现在得他说了,道:“长孙宗明怎么想,我们可以不用怀疑,李学土说的话也在理,治重病得须猛药。这就是当初我们提的这个方略,就是为了疏解危局。浙江那些桑田,只能让那些丝绸大户去改,才能每年多拿几百万两银子。去年的亏空,今年的开支,才能应付过去,百姓的田,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然就连织造局那边六十万万匹丝绸的生意都做不了,责任全在我方上。”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雷我们不能再顶着。”李瑞终于开口了,拿起案几上那封奏疏晃了晃,“敬源,你这就拿着这封奏疏去司礼监,在皇上今日去靖王府前想办法递给吕公公。请吕公公到了靖王府再把奏疏当面给皇上,让皇上当时就给旨意。”

李敬去了,他眀白了他父的用意。

而在靖王府这边,长孙宗明上奏疏的消息这边都知道了。黄成言的信早己到了。“黄子先,真乃国士矣。居然能说动长孙彻上这道奏疏。”文天这样赞叹道。“圣驾快到了,还是想想是否有人在皇上那说了?”赵永道。几人赶紧俯首。

圣驾从中门到寝宫六进十二道门都敞开着,纵深看去,一直能看到六进一十二道门外都站满了仪仗人众!

圣上还是那个圣上,吕乔也笑着,就站在圣上身后的左边。

三跪九拜毕,靖王含笑低着头站在皇上身前的左边,丞相却含笑平道坐在嘉靖身前的右边。

吕乔这时抓住时机在嘉靖耳边说道:“大喜的日子奴才再给主子报个小喜,江南织造局这回跟西洋的商人一次就谈好了六十万匹丝绸的生意。”

皇上听后神情果然一振:“六十万匹卖到西洋是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