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医院急诊大厅,灯光冷得如死了一般。
莫秋言裹着毛毯蜷坐在墙边的急救床上,一位白人医生正拿着小手电筒和棉签探查她的左耳道。检查了几分钟,医生摁掉手电筒,一边收进胸前的口袋里一边朝一旁的黑人警员道:“耳鸣和眩晕是被扇耳光后正常的反应,CT也拍了,我认为她没什么事。”
莫秋言盯住不远处墙上的大表,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零五分,急诊大厅里只有寥寥几个病患,然而不远处的大门外还闪着警车的红蓝光。正在莫秋言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灯光愣神时,黑人警员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姐,会因为这件事拖到这么晚我也很难过,但请你理解。等下如果那位姓陈的先生愿意为你出具谅解书,你就可以回家了。”
正在黑人警员话音落下那一秒,大厅里侧的走廊里,一间诊室的门被打开,黑人警员口中的那位“陈先生”踏了出来,身后跟着另外两个警员。多人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分外清晰,于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莫秋言看见,陈景深身后的一名警员朝着她身边的那个黑人警员比了一个“OK”的手势,而后十分无奈似的摊手怂了怂肩膀。
陈景深走得近了,莫秋言才看清他整个左眼都被纱布粘住,额头上也缠了一整圈的绷带,活像是刚刚和职业拳手打了一架。
“怎么?没见过人受伤啊?”陈景深看见她呆呆盯着她的样子,一时间失笑,幸存的那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起来吧,我们可以走了。”
实话说莫秋言胆子很小,从来这里上大学起,就不敢独自一人在晚十一点以后踏出住处的门,所以今夜是她第一次见识凌晨的伦敦。这家医院就开在泰晤士河边,一出门,莫秋言就看见河对面的威斯敏斯特宫和大本钟仍亮着,灯火倒映在水中,如几缕魂一般随着水波纹颤抖。一旁正是灯火通明的威斯敏斯特大桥,莫秋言每天摆摊的地方。河面上卷来的冷风争先恐后地灌进她的领口,她不由把领子立起来挡风,却闻到领子上那一股飘渺的血腥味。
“对了,你身上是不是弄到我的血了?擦干净了吗?”走在前面的陈景深这时转头问道。莫秋言忘记回答,只是就那样盯着他头上的纱布,好像眼神能烧穿那些布料,直接暴露出下面那块被她的的拳头刮出来的血口子一般。她忘不了几小时前,陈景深的那些血滴在法国餐厅门前的人行道上的颜色。是棕黑色的,在路灯的照耀下能看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红晕。那时的莫秋言还没从被小偷扇的那一巴掌中缓过劲来,耳膜破了个大洞般嗡嗡作响。她挥完那一拳后,以为自己打到的是小偷,身上一松就跌坐在了地上,撑地的那只手却粘到了粘稠的液体。很温暖,像把整只手都塞进动物的肠子里一般。
她看了半天,才看出那是人血。又看了半天,才看到不远处捂着自己左眼倒在地上的陈景深。转头是一览无余的街道,那本该倒在自己拳下的小偷早已挤进看热闹的人群溜走。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到不能再简单。陈景深流了很多血,路人以为他们打架斗殴,遂报警。警察来后将二人带去医院治疗并分开审讯,期间将二人的身份资料上上下下审了一遍,陈景深也磨皮了嘴皮子,警察才相信这是一场误会,只要陈景深肯为莫秋言出具一份谅解书就可以放二人离开。
只是莫秋言迟迟想不透一件事。
“我的拳头到底是怎么打到你的眼睛上的?”莫秋言快走几步追上陈景深,问道。
“真想不起来?那人那一巴掌该不会是把你脑子打失忆了吧?”陈景深笑了出来,“很简单,我从餐厅追着你跑出去,正好看到你被打,所以冲上去想揍他,没想到还没等揍,先替他挨了你一下。”
莫秋言一下子开始怕自己大脑真的被打出了什么问题,于是皱起眉开始拼命回忆。陈景深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淡淡一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生你的气了吧?说实话,我还蛮庆幸的。”
“什么?”她恍惚道。
“你不是说我们这辈子再也不用见面了吗?看现在这个情势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很多,看样子你这一拳一下子把咱俩打到下辈子了。”
“神经病。”莫秋言闻言翻了一个教科书式的大白眼,道,“谁叫你来捣乱的?这一拳但凡要是真打在那个混蛋脸上,说不定我的东西就拿回来了。还不是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