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逢秋霜露后,何愁石碾灿青花。时也,命也,都在老孙的意料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呀!”
贺作鸣目光有些飘忽,话语似乎失去了重量,随风舞上又飘下。老孙谓谁?神算智慧集一身的孙宗芳也!她神算无双,算天算地算人间,脑际开发无极限,虽不能望尽天涯路,亦能够阻拦不平事。可惜,不知所踪,无从寻觅其归处,任何音讯难以捕捉。
“贺老师,我怎么在这儿啊?”
“郭鸣谦,你一直都在这里,为何问出这般低智商的问题?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缝夹了?”
贺作鸣一脸无语,语气带有浓烈的刺激味道,按说作为长辈不应该无故对小辈发火耍脾气,今儿的这番操作实属不正常。为何冲郭鸣谦发脾气,实则有因可循,归根结底还是希望他走出迷惘的峡谷,摆脱以往经历的束缚,毕竟过往皆是过客,但会深深影响当事人的性格,甚至会在关键节点改变他的生命轨迹。
“贺老师,我才不是低智商,我也没被门缝夹,更不可能被驴踢!”
郭鸣谦跳将起来,据理力争,为贺老师贬低自己而争辩,为贺老师诬陷自己而悲愤。
俗话说得好,悲愤使人情绪波浪掀起狂澜,恼怒使人心理天空生出风云,可以颠覆原生状态,可以重造生命精彩。
“叫起来就好,跳跳蹦蹦才是青少年应有的姿态,迷迷糊糊不是常态,龙腾虎跃才是本性,好,好,好!”
贺作鸣连连拍手称快,脸上绽放迷人笑意。
知情者可以点赞送花,不知情者或许会给老贺送上冷面蛇蝎的代号呢。只要让郭鸣谦走出困境,她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哪怕遭别人背后指指点点,或者身前唾骂亦是在所不惜,这就是为人师的底线。谁也无法理解自己学生遭受无端梦魇之时,老师呆在一旁束手无策的愧疚,故而,人前人后的指责算得了啥!
郭鸣谦总算不是太傻,见得贺老师满脸堆满笑容后,立刻明了老师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自己。念及此处,他的心弦被狠狠地拨了一根又一根,情绪之浪被激起一波又一波,泪珠儿早已溢满了眼眶。
“别老待在一处,随便走走吧。”
贺作鸣轻声道,虽是建议,似乎有种不可拒绝的意味。
一步一轮回,一走一世,看似轻巧的一步路,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奥秘。
“哪里传来的怪味儿?熏得鼻子都不能喘气,嘴巴都不敢张开了。”
郭鸣谦紧皱眉头,一丝厌恶涌上心头,半缕恼忿攀上眉梢。
“这是你经常玩耍的小河,在村中潺潺流过,有细沙轻轻涌动,有鱼虾自得其乐,有藻荇随风摆舞……多么美丽的景致哟!郭鸣谦,你不下去再次体验一番?”
贺作鸣循循善诱,试图引导郭鸣谦再次趟过这条河流,重温那段喜乐无双的童年岁月。
“贺老师,你要害我不成,这哪里是人能够碰触的。乌黑乌黑的水,枯败不堪的乱草,腥臭熏人的咸鱼……”
“黑水?乱草?咸鱼?”
贺作鸣扭头一笑,手指溪流再次发声:“你再仔细瞧瞧?”
郭鸣谦用力搓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所见之景,方才分明是臭水沟,怎么又变成清澈流淌的溪流啦!?
“郭鸣谦,想啥呢?快下来和我们玩!”
“发什么愣?再不陪我捉鱼,我可就朝你泼水啦!”
闻梓骏、戚珑川的清脆喊叫瞬间拉回郭鸣谦的迷惘,毕竟任谁满身湿淋淋都会清醒的。
郭鸣谦一把抹去满脸的水流,鞋子都未来得及脱掉就投身到追逐打闹的游戏里,再也没有思考来龙去脉的机会。
打成一团的三人,惹来溪流下游洗衣服姑娘们的声声征讨。
“你们仨闲得没事可做咋的?把水都给搅浑了,我们怎么洗衣,用沙子,泥浆,还是水泡泡?”
赵迪两手叉腰,口吐着愤怒的芬芳,美目已经射出恼恨的剑芒,似有对方不给个合理解释就要撸起袖子揍他们一顿的架势。
“都怨你,郭鸣谦!你要是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哪有这门子事?”
闻梓骏、戚珑川不假思索抱成一团,不约而同将郭鸣谦推向前台,好朋友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嘛,死道友不死贫道可是他们的座右铭呢!
“小迪迪,对不住啊!我帮你洗衣服,别生气嘛!为那两个混球生气不值得,回头咱们找个机会狠狠修理他们不就行了?”
郭鸣谦点头哈腰讨好着,满脸尽是谄媚,双目带着求饶。
“噗嗤——”
赵迪再也绷不住笑面,白眼翻了一圈又一圈,“哪有你这般诋毁好朋友的,再说我还不知他们的德性?”
“嘿嘿嘿——”
郭鸣谦挠挠脑袋,不由得发出傻傻的憨笑。
“想到啥美事啦,笑得这么猥琐?”
“哪有,尽瞎说!我可是纯洁的……”
话音未落,郭鸣谦忽然感到一阵悸动,急忙回身寻找好友们,才惊觉自己依旧身在臭水沟畔,乱草随风起伏,温馨可人的情景了无踪迹。
失落如蜘蛛网一根一根连结,愁绪似烟雾一层又一层笼罩,难道一切都是我的臆想,不,也许现在才是我的梦,对,一定是在梦里!
“贺老师,我,我……”
郭鸣谦不再发出一字一词之音,他紧闭嘴唇,眼睛眨呀眨,用力控制着自己的彷徨无奈。
“唉,走吧,别想太多,回忆固然让你有不同心情,走好现在的路才是最要紧的!”
贺作鸣的话似有不可言说的魔力,渐渐稀释了郭鸣谦心湖的咸苦,缓缓牵着他买过低低的台阶,走向充满阳光温暖的街道。
“咦?贺老师,那里好干净,咱们过去瞅瞅呗!”
郭鸣谦重新拾起欢快的气息,奔向干净而引人探究之地。
“这块石头我怎么感到特别眼熟,在哪里见到呢?”
郭鸣谦凝眉沉思,良久不得其解,欲要放弃又不甘心,最终留下一道叹息。
“纹路似花盛开,深浅犹如刀切,颜色晦暗分明,好有灵慧的一块顽石哟!”
“顽石?”
郭鸣谦闻听此语,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拳头紧紧握起,口中不禁发出“嗷嗷”得意之声。
“可是怎样才能找到她们呢?”
快意还未持续三秒,沮丧已然弥漫心堂,失落在摇曳,消沉在荡漾,寻找伙伴的意念起起落落,而又寻不到方向。憋屈,难受,忧愤……各类复杂情绪交错相通,理也理不顺。
“顽石也有春天,况人乎!?”
郭鸣谦抬起头颅,摆摆身子,摇摇胳臂,甩去积聚的愁郁,寻找久违的欢喜,迈步前行之际,沮丧重新回拢,哀叹再次降临,这是怎样的一种无奈与痛苦,唯有郭鸣谦自知。
“老天,贼老天,你就不能让我醒来,摆脱这让我难忍让我腹痛的梦境?”
郭鸣谦诅咒着苍天,怨恨着大地,憋屈萦绕整个心堂,焦灼燃烧广袤心原。
“怎么愁眉苦脸的,这里多安静呀,安静使人思索,思索未来的路,路是在脚下,还是延展到长天,只在一念之间。”
贺作鸣此刻化作哲人,手指前方,面色平和,无恼无忿,无忧无喜,平淡如一面镜子,泛不起半丝雾烟。
“贺老师,我不想思索昨天和明天,也不想知道脚下和长天,我想找闻梓骏、戚珑川,我想和赵迪说话,哪怕碰到聂宗凯兄弟二人也无所谓,这里就是囚笼,这里就是地狱啊!”
“进来容易出去难,焦虑烧坏小心肝,平常能让精神乐,寻思也可亲戚见。”
贺作鸣轻声诉说着,似有意点拨,又似无意拉家常,点点滴滴绕在郭鸣谦耳畔,时起时落,时长时短。
“啪嗒——”
一声东西蹦起又坠落的回响惊住了怨天尤人的郭鸣谦,这是怎样的一粒果子哟,外皮皱巴巴的,不说带有浓郁的呛鼻味,无须送到鼻端,远距离传送的怪异味儿都能唤醒长年沉睡的植物人;更不必说硬邦邦的内核,凸凹不平的纹路,昏黄间有黑斑的痣点,令人念头高高浮起又重重坠下:这迥异于石碾盘上的堆积物,也不同于草丛间备受冷落的颗粒,虽同为果子,念想却因人而异。
郭鸣谦好似木偶,慢慢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果子捧在手心,送到眉眼前,凝望着,打量着,眼神里含着浓烈的虔诚,脸庞上弥漫着至真的肃穆。
“爷爷,爷爷!”
“乖孙,不哭,不哭!”
爷爷轻轻拍着郭鸣谦,安抚他震荡不安的情绪,面容溢满慈祥,眼里漾着怜爱。
“您……您是活的吗?”
郭鸣谦突兀地道出自己的疑惑,他是怕极了再一次被蒙骗。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敢第二次迈进坑骗至真至善的河流啊。
“你这傻孩子,爷爷不是活的,还是静的不成?小心你的屁股开花哟!”
一双布满老茧得手轻轻按抚着坐立不安的身体,一句似责问却暗含亲切爱意的话,顿时沉寂了郭鸣谦的躁动,兴奋了他久久难以释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