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轮仍是有些不解,忍不住追问道:“她不是还未曾告官么?或许她还不想和你们谌家撕破脸?会不会是在等一个令她满意的结果?”
李宝融嗤笑了声:“满意?是让琅琊王氏给她赔罪认错?还是让王家把人交出去?”
宋时轮沉默了,谌容察觉到他还有些犹豫,于是便缓声道:
“……宋兄,那位贵人的名字我此时不便说给你听,非是信不过,而是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李兄和常大人其实也不清楚,但他年后要进门下省却是千真万确,至少也是个从六品的郎员,这就是为何我务必要将此事压下的原因,谌王两家素有往来,若是因为在我谌家闹出这等丑闻而影响了他入朝……”
他话未说尽,但宋时轮明白他的意思。谌容微微蹙眉,将话锋一转:“我那姨姐管着偌大的产业,其心机和手段非寻常女子可比,她尚未发难很可能不是因为她不愿,而是时机未至。”
宋时轮愣了愣:“时机?”
“对,时机,”谌容抿了口酒,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翳:“因为京城各部堂初九上值。”
宋时轮略一皱眉,很快便恍然,脱口道:“公车府!她要叩阙登闻?!”
公车府,简单来说就是吏民能越级而直达天听的地方,官员可上表,百姓可鸣冤,虽然流程繁琐,但确确实实是能绕过广陵郡衙的途径。
宋时轮全明白了,难怪谌容等人这么急迫的想趁着夏蔓没来而把那婢子逐出堡,夏蔓如果真的入京叩了阙,公车府又真的接了这桩案子,查到最后或许对于琅琊王氏不会有什么影响,可对那名王氏子弟来说,入朝为官的路必然受阻。
不管他最终有没有被定罪,没有谁敢冒那么大的风险、举荐一个在公车府留有污点的人入仕三省,就算是身为国朝三大顶级门阀的琅琊王氏也不行。
宋时轮端起酒杯,一仰脖喝尽,心中忖道:将那女子逐出堡之后呢?要阻断夏家入京叩阙那就必然有后着……对了,还有什么比死无对证更稳妥的法子?
这时谌容放下酒杯,语气随意的开口,他的话打断了宋时轮的思绪:“不知宋兄对这白鹭堡是如何筑成的,有几分熟悉?”
宋时轮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脸上倒有些赫然:“自打我启蒙就一直在外求学,平常也很少回堡,谈不上熟悉。”
“也难怪,”谌容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常瑁:“常大人是阳羡的父母官,应该对此不陌生吧。”
常瑁抿了口酒,淡然道:“白鹭堡于永光土断后的短短数年间聚起流民数千户,兴修水利开垦荒田,至今没向县里要过一分银子,没生过一起事端,也没提起过一条讼状,其治理井然有序,堡民自给自足安居乐业,甚至白鹭泽的米在县里都是抢手货,甫一得知主事是个尚不足二十的女子时,我等皆不敢信。”
他抬眼瞥了下宋时轮,不再说话了。
宋时轮有些讪然。
他虽是出身白鹭堡,却一心想与之划清界限,劝他爹在县里置办产业便是为了早一日自立门户,他享受着白鹭堡带给他的种种余荫,却从未关心过其由来。
谌容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不露声色的将话题带开了:
“我这姨姐起自微末,在流民之中甚孚人望,靠的就是解衣推食关切倍至,宋兄想必也清楚,这白鹭堡的民众大多都来自北地,他们不像你这般熟读经义,对士族高门天生就很排斥,因此我猜她不肯罢手的缘由有二……”
“一是性格使然,白身起家、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所以我才说她有豪杰之姿,她忍不下这口气,二来,她需得给跟随的流民们一个交代,流民往往聚散如蚁难得群力,她或许担心若是自己不能再回护他们,人心慢慢就散了,所以在她而言,叩阙登闻就是最好的能安抚部众的手段。”
谌容顿了顿,缓声道:“然则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不懂得有句话,叫做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琅琊王氏乃是天下士族之首,她把琅琊王氏得罪死了,这白鹭堡的安居乐业也就到此为止了。”
“对呀宋老弟,”常瑁眼皮微垂,接过了话茬:“须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介时你……唔还有你宋家,该何去何从?难不成重又回去种田?你可还挥得动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