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轮当然想抓着这个机会。今天若是这几位爷拂袖而去,那他以后在李宝融面前更是抬不起头,在常瑁面前也会落个办事不力的差评……他忍着李玉嬛的骄纵脾气,不就是想藉此为进身之阶以摆脱他泥腿子的身份?可他并不傻,他还想摸摸底。
于是他只当没听懂李宝融的话,问谌容道:“谌兄,夏……宗主,她与你毕竟是姻亲,此事她当真要追究到底?就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听他口称夏宗主,李宝融嘴一歪就待说话,却被谌容以眼神止住了。谌容自个儿也没答话,只是微笑着朝宋时轮举了举杯,后者也是个心思活泛的,瞬时便明白过来,对厅里几个侍奉的下人吩咐道:
“这儿用不着你们了,先下去吧。”
“是,少爷。”
李宝融往起身的美婢臀上掐了一把,哈哈直乐,那婢子绯红了脸,朝宋时轮曲膝一礼,偕同旁人匆匆退下。
待偏厅里就剩了他们四个,谌容先是执壶为宋时轮斟酒,后者忙不迭推让,这于公,谌容的官身职级比他高,于私,他即便比谌容年长一岁,但谌容是李宝融的死党,李宝融又是他的大舅哥,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敢让谌容来斟酒。
“宋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谌容执着彩枝瓷酒壶的把手,故作生气道:“我等士人理应洒脱不拘于世俗,既是同桌吃酒哪兴还排资论辈的,那今日常大人在场,他是上官,难道我等都要待他动了筷子才敢动?那这酒吃得有个什么劲?”
常瑁哈哈一笑:“曹史别拿我开玩笑,我听说郡守大人最喜与你行酒令的,我算得什么上官,不过宋老弟你就勿要太过拘谨了,在这儿的都不是外人,你说是也不是?”
这一句宋老弟叫得宋时轮心里那是一个舒坦,郡守离宋时轮实在太远,但常瑁却实实在在是他够得着的。
谌容只是劝酒,对方才宋时轮问的话只字不提,捎带还说了一些官场上的轶闻趣事,他风度翩翩又才学过人,和常瑁一唱一和妙语连珠,再加上李宝融从旁说几句荤笑话,没一会儿功夫就把气氛弄活了,宋时轮也渐渐的去了戒心,几轮酒下来俨然和几人已打成了一片。
“……宋兄,我实话和你说,”酒酣耳热之际,谌容把臂和宋时轮说道:“你们夏宗主,我得称她一声姨姐,当真不是个寻常女子,扫眉才女也好、厘尔女士也罢,在我看来都不足以形容,她应该称作女郎,女中之郎,这才有几分豪杰光景。”
“哦?”宋时轮笑道:“女中之郎,没想到谌兄的评价如此之高。”
一旁的李宝融却哂笑了下,夹了片乌鱼脯扔进嘴里,目中闪过一抹寒意。
那日他去沈道子军中送酒,在营门前就把夏蔓认出来了,因他在谌容娶亲的酒宴上见过夏蔓,只是夏蔓不认得他而已。夏种只以为自己打了谁家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却不知人家早把他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谌容打听到采菱被送到了白鹭堡后,便找到身为地头蛇的李宝融帮忙,后者一听之下即刻领着他来找这个妹夫,但李宝融显然是有自己算计的,因为即便是谌容也完全不知道其和夏家的老四有过节一事。
事情就是这么巧,兜兜转转把这几人凑到了一块儿。
谌容端着酒杯和宋时轮碰了下,好似要挥发酒意般把衣衽拉开了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宋兄,我曾听李夫子说你聪明博学,志气果锐,乃是他的得意门生,你我几人在广陵也算得上略有薄名,我那姨姐把你我都给难住了,你说我对她的评价高还是不高?”
李宝融投箸于桌,愤愤然道:“大丈夫畏畏缩缩反倒教一个商家女难倒,想我李宝融一向自诩豪杰,传出去还有何名声可言!”
宋时轮也深以为然,不知觉间他的立场已与谌容几人别无二致。几人同仇敌忾,有意无意的把无辜被施暴的采菱给略掉了,后者在他们眼里连名字也不配与闻,只是他们口中的“那婢子”,与谌容的长兄谌劭如出一辙。
即便是与夏蔓同样出身的宋时轮,最不得其解的也是“身为一堡之主的夏蔓为何会为了一个下人不惜和谌家翻脸,不惜对琅琊王氏发难”。
没人在乎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