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发起怒来还是很恐怖的,犯了错事本就心虚的三人只能被灰溜溜地撵下山,去采买修补房子的物料。
不过钱财还是赵刚师兄出的,毕竟三人这三年吃住都在山上,又都是孤儿,哪儿能攒得下钱来。
王抱一看了看,赵刚师兄出手相当阔绰,给了整整十枚“银刀”。
这是这一带通行的货币,半个巴掌大小,形状如一把宽背朴刀。十枚银刀足以买下一头牛了,修补房子肯定用不到这么多,待会儿下了山到了镇子,看来还得去钱庄兑些铜刀出来。
红裳和绿衣自小就是靠讨食为生,被奇临宗捡上山后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王抱一和她们一番交谈下来,发现这俩竟然都是没用过钱财没买过东西的主,材料该怎么买、价格该怎么谈、钱币该怎么兑,一问就是三不知,两对圆滚滚的大眼睛散发着极其清澈的愚蠢。
没法子,王抱一只能牵着两个跟屁虫,兑出了五十枚铜刀,直奔木匠铺去了。
木匠铺的老木匠姓李,平日里也没少做奇临宗的生意。但这修补房子,该用什么材料,花多少时日,折多少钱还是得扯皮许久。王抱一是不在乎让这些饱一顿饥一顿的多得些利益的,可他手里握的毕竟不是自己的钱,也没那个脸皮慷他人之慨,只能费着嘴皮子和李木匠掰扯。
红裳和绿衣俩小姑娘在一旁听了半刻钟就觉得无聊。红裳胆大,便扯了扯绿衣的衣袖:“走,我们去外面逛逛。”
王抱一也听到了,就朝她们摆摆手:“去吧去吧,就在外面那条街上逛逛,别跑远了。”
红裳朝他做了个鬼脸,戏谑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我们师兄咧!”然后就拽着绿衣噔噔噔跑了出去。
背倚着奇临宗,这小镇子平素还算得上繁华,盗匪绝迹兼有南来北往的江湖儿女,也因此发展出了一条相当热闹的商业街,两侧酒楼饭庄、小摊小贩目不暇给。
红裳和绿衣看着觉得样样都新奇,那些炸得酥脆的小食更是只勾引得两女娃流口水,只可惜兜里没钱,现在也不好再把以前乞讨的技能捡起来再用,只好巴巴地干看。
绿衣目尖,一下子就从各类眼花缭乱的吃食中看到了两杆不一样的令旗。
那两柄旗子都插在一个乌衣老道的摊前,左首那旗子写着“乐天知命故不忧”,右首那旗子则写着“算命不准不要钱”。
绿衣扯了扯红裳,后者则眼睛一亮,径直就拉着小伙伴走了过去。
这老道人摊子支到了晌午,一单买卖都没成,现如今正泛着困打瞌睡呢,听得脚步声方才一个激灵惊醒,睁眼一看,竟是两个黄毛小丫头凑在眼前。
“老先生,你这个命算不准真不要钱吗?”
红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老道人整乐了,他抚了抚自己的三缕短须,笑道:“算不准当然不要钱,但是对你俩嘛,算准了也不要钱,谁叫你俩没钱呢。”
红裳和绿衣互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
老道人还是笑呵呵的,开口问:“来,先算谁的?”
红裳往前走了一步,挺了挺胸,说道:“来,先算我,我叫红裳。”
这老道人既不看手相,也不看面相,更没用什么铜钱、算签,只是嘟囔了两遍红裳的名字,左手掐指算了一会儿,便算是算完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小姑娘,你心魂游荡,命犯泪宫,这一辈子都与心爱之人无缘啊。”
老道人南来北往见了无数人,只知道世人算命多问富贵姻缘,他一向是如实算如实说,既不忌讳泄天机,也不忌讳犯人颜——所以生意一向很差。
红裳眨巴着大眼睛,听得莫名其妙。
“老爷爷你在算什么?谁要听那些情情爱爱的,你给我算算,我以后的剑法高不高,行侠仗义的名声大不大,有没有枉费手里三尺青锋和习得的一身武艺?”
老道人听得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却是我着相了!”他摆摆手,“这我可算不出、算不出啊。”
他戳戳自己的令旗,补充说:“乐天知命故不忧,所为善者不亏心,你之后的人生会不会违背自己的初心,只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啊。老道可算不出,算不出!”
红裳登时无语,拉着绿衣就要走,嘴里小声嘀咕:“这老爷爷是个骗人的,是不该收钱。”
小女孩自以为碎碎念得隐秘,老道人可听得真切,但他也不恼,只是招呼绿衣:“小姑娘你何不也来算一卦?来都来了,反正不要钱。”
这话还真给绿衣打动了。
她给了红裳一个眼神示意小伙伴安静,然后柔声开口:“老爷爷,你就给我算算我这辈子是不是平安,可以吗?”
绿衣幼时经历更加坎坷,一路流浪见识了不少死人,即使如今生活平静了,但心里总是有些担忧,所以才有此一问。
“当然可以。”算平安也算是老业务了,老道人依样画葫芦,又是一顿掐算,然后得出结论,“小姑娘你未来非病非灾不是横死,乃是善终。”
绿衣听了眼睛一亮,又和红裳是一顿咬耳朵叽叽喳喳。
老道本是不屑于去偷听小姑娘的小心思的,奈何他耳朵实在是太灵,那铃铛般清脆的嗓音随着微风自然而然就滚动进了他耳朵里。
“老爷爷这算是算对了吗?我觉得他算对了耶,要是我认为他没算对,那不是咒自己嘛!”
“当然算对了,反正爷爷说了,算对了也不要钱。”
“可是我们白白让他算卦,这样好像不太好。”
“那要不我们找王抱一那小子讨点钱?哎呀,早知道就不该把银刀都给他的,我们应该留下一点。”
“可是红裳,那是赵刚师兄的钱。”
“哦,对哦……”
……
话分两头,赵实正在他忠诚的山门值守。
原本这是王抱一和赵实两个人的活,可没奈何王抱一被罚,赵实只能自己窝在亭子里打瞌睡。
对这个小地方来说,奇临宗是一个庞然大物,对整个江湖来说,这只是东海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上的末流门派而已。更何况,门主闭关不理事多年,各长老也凋落殆尽,原先有些交情的门派也几十年不走动了,现在的奇临宗,只能用门可罗雀四字来形容。
也就不能怪赵实整日偷闲了,而且他本就生性懒散,平日里连与王抱一一道练剑都不肯。
对赵实来说,这本该也是寻常的一天,只需眯到日头西斜,就可以收摊上山吃晚饭。
他正用眼神催促着那高耸的日头尽早落到地平线上,这当然是徒劳的努力,他只唤来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赵实爬了起来,这下看得更清楚了,那个身影浑身浴血,背脊上更是插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他的腰只能弓着,一路行来趟了一地的血,身形踉跄得就像是折断了的衰草,他仿佛随时会倒下去,但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赵实的身前。
他说了句话,一张嘴血腥子就往外冒。
赵实吓坏了,他凑近了才看到,那柄剑直接穿了个透心,从来人的肚子直接破出来,肚肠都裸露着血淋淋地缠绕在剑身上。
“师弟,你帮师兄一个忙。你握住剑,把它拔出来。”来人尽力安抚着赵实。
赵实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他只是机械地听从来人的话,闭上双眼只露出一条缝,颤抖着握住了剑柄。
“我…我拔了师兄。”赵实喊了一声,见对方不回应,一咬牙将剑拔出,只是他手实在抖得厉害,剑便也拔得不利索。